第六十四章:窮途
午后的陽光格外溫和,我呆在這個簡樸的木屋中,已經(jīng)兩天了。 久居深宮之中,我是不知道江湖人是個什么秉性,自然也不知道獨孤平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日我問他到底為什么擄走我,因為這樣一來,很可能得罪的是兩方勢力。 獨孤平舉著酒杯,側(cè)頭斜睨過來:“因為平日里你在金宮,我哪里進得去,如今你在靖王府,我又剛巧在上雍,自當應(yīng)該見一見傳聞中的公主一飽眼福才是?!?/br> 那時候月色灑下來,地上是獨孤平的倒影,從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像秦觀。 從面容到氣質(zhì),有七八分相似,當然這指的是他正經(jīng)時候的模樣,像清風一樣溫和的不帶一絲凌厲的神情。 然而我聽了這個理由,心里感嘆他還真是無聊。 啪——一柄檜扇輕拍在案幾上,驚得我回過神來。 順著檜扇往上看去是獨孤平俊俏的臉,他說:“夫人眼底的哀愁像這山谷里的冰,永遠化不開?!?/br> 我抬頭看他:“我自然憂愁,怕靖北王對金王不利,對我皇兄不利,對周國不利?;蛟S你該送我回去了?!?/br> 獨孤平撩起衣袍跪坐下,收起以往的嬉笑表情,道:“權(quán)謀斗爭不該壓在一個女子身上,這與你本不該有糾葛?!?/br> “不,你錯了?!蔽覔u頭糾正道:“在其位謀其職,公子身染江湖是灑脫之人,我確實應(yīng)當回去了?!?/br> 時間緊迫,靖北王和蘇琛日夜在書房里謀劃著如何打敗褚鈺兵臨城外的三萬精兵,此時上雍城已經(jīng)接連下了好幾日的大雨,城外道路不僅濕滑而且泥濘。 這場戰(zhàn)役,無論天時地利還是人和都倒在靖北王一方,更何況他還有中原周國的支持。 甄袖端著四方的食盤,走進蘇琛的屋子,恭謹?shù)溃骸盎市?。?/br> 蘇琛抬頭看去,其實甄袖如果不說話他也不會發(fā)覺,因為蘇平珺從不會乖巧的喚他皇兄。 他嘆了口氣,沒說什么。 甄袖低頭取過桌邊的狼毫,輕笑道:“平珺帶了壺茶和幾塊茶點,皇兄嘗嘗看?!币幻嬲f著一面在紙上寫下一串娟秀小字。 蘇琛知道這話是說給屋外暗衛(wèi)聽的,他比劃了手勢,道:“平珺這幾日好生歇息,用不上半個月大約就可以回去見父皇了?!?/br> 甄袖矮身一福:“平珺省得,那不打擾皇兄政務(wù),這便退下了。” 屋外的老楓樹正在秋風里招搖,晚秋時節(jié),地上一片火紅顏色,這樣的景色里孕育著一場危機四伏的戰(zhàn)爭。 靖北王立在屋子外的回廊下,看著飄轉(zhuǎn)的紅葉,他嘆息一聲:“淵兒最喜歡楓葉,可惜啊可惜?!?/br> 身后的老將跟著靖北王闖蕩了大半輩子,也是自小看著碩淵長大,當年碩淵修書一封懷疑褚鈺勾結(jié)西夏,書信剛剛寄出就被殺死,如果說褚鈺不是罪魁禍首誰也不信。 “爺,世子之冤上天會討回來的?!?/br> 靖北王轉(zhuǎn)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酸澀:“你跟著我有四十幾年,這一次……不若回鄉(xiāng)下去吧,安穩(wěn)度過晚年?!?/br> 老將撲通一聲跪下:“我秦領(lǐng)跟著爺這么多年,出生入死,幾次重傷險些沒了命,這一次斷沒有打退堂鼓的說法?!彼殿^,沉聲道:“還請爺成全秦領(lǐng)的忠義。” 回廊下秋風呼和,風卷著紅葉翻飛跌落在衣擺之上,靖北王看著遠方夕陽,以命抵命天經(jīng)地義,更是千古定律。 —— 晚秋十月,上雍城里已經(jīng)飄轉(zhuǎn)著素白的霜花,兩軍對峙已經(jīng)一個月之久。 畢竟是從小看著褚鈺長大的叔父,褚鈺不想殺靖北王,可送去勸降的書信都石沉大海。 靖北王是鐵下了心想要殺褚鈺。 兩軍陣前,旌旗烈烈,寒風呼和著,空氣里膠著屬于戰(zhàn)場的肅穆。 鼓敲過三次,隨著將領(lǐng)手中拔出的刀,兩方軍士像是離玄的箭一般沖出,血染疆場才是屬于軍人的戰(zhàn)歌。 蘇琛按照計劃領(lǐng)著三萬精兵直接從靖北王的左翼離開,突然倒戈褚鈺。 秦領(lǐng)策馬到靖北王身邊,喝道:“王爺,那太子走了!” 靖北王神色沉了下來,一面拼殺一面道:“本王早已料到?!贝藭r甄袖早已不知去向。 秦領(lǐng)急了,一刀砍死一個敵軍:“那我們該怎么辦?” 靖北王微瞇雙眼看著天邊漸斜的日頭,沉聲道:“退。” 蘇琛領(lǐng)三萬精兵在清平野臨時倒戈褚鈺,殺靖北王一個措手不及。原來靖北王手中的四萬將士里折損近三萬人,靖北王領(lǐng)著僅存的幾千人馬往奉天逃離。 褚鈺領(lǐng)兵追擊,或許是老天不給靖北王留活路,接連三天的大雨讓道路異常濕滑,他逃到遼水邊準備走水路去奉天的時候,褚鈺的人馬已經(jīng)殺到了眼前。 靖北王胯下的白馬哀鳴了一聲,路上撤退的時候有蒙古韃子趁火打劫,兵士們逃的逃散的散,如今還在他身邊的將士已經(jīng)不足一千人。 天色晦暗,靖北王發(fā)鬢被冷風吹亂,或許這就是窮途末路。 白馬躁動的踏了踏步子,靖北王抽出身邊的佩刀,刀尖直指褚鈺。 “來,讓我看看你的刀法有沒有長進。”靖北王低喝一聲,帶著十足的氣勢。 他看著褚鈺長大,連褚鈺的刀法都是他教的,若不是淵兒的死,也不至于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想到這里,靖北王眼眶酸澀起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卻不甘心。 褚鈺看著他,面上未改分毫,可內(nèi)心卻不忍:“叔父,只要你現(xiàn)在放下刀……” “晚了!褚鈺,你我走到今日,是上天安排?!本副蓖豕笮Φ溃骸拔抑缓奚咸觳粠臀遥阌涀∥覂褐滥憧傄€的!老夫先一步到下面等你!” 說完手臂一揮,一道耀目弧線自脖頸劃過,遼水之畔,靖北王高大的身軀緩緩倒下。 甄袖上前探了探鼻息,搖頭道:“人死了?!?/br> 褚鈺仍舊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靖北王,沒有下任何命令,他甚至來不及告訴靖北王他兒子碩淵的死是因為什么。 甄袖在靖北王身邊呆了二十年,做他的暗衛(wèi),她還有個身份是褚鈺安插在靖北王身邊的探子。 那一年春分,滄州府的櫻花開的很好,她是金國新一批暗衛(wèi)苗子,漸漸地殺人就像殺雞一樣,某一日暗衛(wèi)長叫她去中庭見主子。就是那一天,褚鈺派她去做靖北王的暗衛(wèi),如果靖北王沒有異動,那么她以后的主子就一直是靖北王。 金國的暗衛(wèi)不是那么好當?shù)?,但靖北王手里的暗衛(wèi)至少不用頻繁的出生入死,這等于是救了甄袖一命。 這二十年,她留在大都的靖王府里,安安分分的當一個暗衛(wèi),現(xiàn)在靖北王死了,她還是有那么一點傷心的。 良久,褚鈺嘆息一聲:“厚葬了罷?!?/br> 甄袖跪在地上,低聲道:“主子,謀反之人,不配厚葬,一介草席卷回蘄州吧。” 褚鈺低頭看了眼甄袖,應(yīng)允:“那就這樣吧,你負責?!碧I州是靖北王的老家。 此時甄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道:“主子,夫人被獨孤平擄走至今下落不明!” 褚鈺倏然駐足,面色僵?。骸斑@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天色已晚,月亮初上,彎彎的上弦月系著我絲縷的掛念。 “我說你經(jīng)常看我的時候愣神。”獨孤平摸了摸自己的臉,嬉笑道:“是我長得太帥嗎?” 我愣了一下,認真道:“公子生的其實不太出眾。”這句話估摸把獨孤平嘔的半死。 他又問:“那你做什么總看我?” 我瞪他:“這地方除了你還有活人嘛?你什么時候送我回去?”我斜眼看了獨孤平一眼,道:“你還是快些送我回去吧,也好少吃些苦頭?!边@幾日獨孤平每晚幾乎都要疼的喊出來,刀傷倒是其次,他身上的毒其實挺難對付。 獨孤平剛要說話,凌空劃過來一柄劍,差一點就取了他的命。 我定睛一看,想不到來的人是他。 “阿夙?!蔽业蛦疽宦?。熟悉的青衣,熟悉的背影,仍舊清冽的劍光。 獨孤平看著他,臉色仍舊是不在意的模樣:“你來帶走她,就算她回去名聲也不會好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金王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祁夙倏然出手,長劍直刺獨孤平心口,是絕殺的意味:“不會有人知道的,死人是不會開口的?!?/br> 獨孤平以輕功見長,手里的功夫卻并不是大家,祁夙在江湖里摔打多年,師父又是鼎鼎有名的華陽子,他的飛霞劍下走了三十多招,就在他的劍要穿過獨孤平心口的時候,我不由得輕喊了一聲。 “別殺他?!蔽业吐暤溃骸八]有侵犯于我?!?/br> 祁夙聞言手一番,青劍回鞘。他走到我身側(cè),沉聲道:“我送你回去?!?/br> 獨孤平擋在我倆前面,冷冷地推開祁夙擱在他脖頸處的劍:“還是我送她回去比較好哦。” 祁夙收回劍,卻沒放手,只問道:“你與金王相識?” 獨孤平挑眉回道:“算是?!?/br> 祁夙松開了我,對我說道:“讓他送你回去吧,只說當日大火你逃出來被他所救,別的也不必講了?!?/br> 我反正是一頭霧水,但祁夙的話我無條件相信,點頭應(yīng)下:“我知道,你自己小心?!?/br> 獨孤平看著祁夙走遠,譏誚地打了聲口哨,對我說:“看來是郎有情妾無意啊。” 對此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腳,賞了他兩個白眼。(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