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回家
我和東邾果真被公孫俞這廝親自押送回錦城,押送的工具還算良心,是個馬車。 但是這一路幾乎是飛一般的趕路,好像后面有吃人的老虎追趕一般,我被顛的胃疼,苦不堪言。 我問東邾:“公孫俞這樣急,是趕著去投胎嗎?” 東邾這樣回我:“他不是趕著去投胎,他是趕著送我們?nèi)ネ短??!?/br> 我:“……” 然而對比我的不安,東邾倒是一點也不著急,不知道該說他心大還是什么。 這光景也不知趕到了哪里,只知道外面天色沉了下來。 眼皮發(fā)沉,我低著頭小雞啄米般瞌睡著,驀地馬車一停,東邾趕忙扶住了我的肩膀,這才沒讓我摔個凄慘。 我驚醒抬頭,就看進東邾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他對我說:“救我們的人來了。” 我狐疑著,掀開車簾往外瞧去,果然見十余個黑衣人正在和公孫俞的兵馬廝殺著,冷刀寒劍相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我試圖搜尋那個因我之故家破人亡的人,但尋找未果。 公孫俞的兵馬因為長時間的奔波趕路,明顯敵不過這群以逸待勞的黑衣人,正節(jié)節(jié)敗退著。 為首的黑衣人身形消瘦,光線昏暗也看不出什么別的,我只覺得他的刀使得很好,凌厲又不莽撞。我忽然想起來一個人,記憶中滿泰的刀法也是這樣的出色。 我心里一緊,卻又不知該如何表示。 公孫俞到底是放棄了,他們的兵馬踏踏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我輕提裙擺下了馬車,走到那個消瘦的黑衣人身邊。 “哈斯,你長高了?!蔽椅⑽⒀鲆曋首鬏p松道。 忽然想起他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本就是長個子的年紀,如今半年沒見,已經(jīng)比之前高我一個頭了。 哈斯拉下面巾,面頰上的那道傷疤實在刺我的眼,若是沒有這道傷,他會是察哈爾最俊俏的貝子吧。 “若我不來救你,你要怎么辦?”他語氣帶了一點埋怨。 我想他大約是嫌救我麻煩,于是說道:“其實你可以不來,褚……”我及時的住了口,沒有說下去。 果然哈斯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他冷聲笑笑:“褚鈺可沒工夫管你,他正在裕欄演戲呢?!?/br> 我抿了抿唇角:“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哈斯翻身上了他的小白馬,居高臨下的對我說:“我會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 說完便和他的屬下去說什么,不再理會我。 這廝,到底還是小孩子,說生氣就生氣了。 我們暫時歇在了離這不遠的小鎮(zhèn)上,鎮(zhèn)名喚作東坡鎮(zhèn)。我聽了之后,笑道:“難不成這便是東坡先生的故居之地?” 東邾笑著搖頭:“東坡先生是蜀地人,想必這里是仰慕他的文才吧?!?/br> 哈斯冷道:“我們在這休息一個晚上,明日一早便往大周去?!?/br> 我側(cè)過頭看了眼東邾,他便道:“我不同你們一起,明日一早便就此分別?!?/br> 雖然我知道這是正常的,東邾作為蜀國王子,自然不能同我一起回大周,但心底莫名的一空。 我看著他,說道:“那你去哪?蜀宮是回不去的?!边€未等他回答,我便又道:“若是無處可去,隨我回去也可以。” 東邾嘆了口氣,說道:“殿下,我們可都不是個好人啊。”他說完,便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你是個好人嗎?”我問哈斯。 哈斯說:“他說的對,我們都不是好人,而我,則是最壞的一個。”他冷然瞧我:“若非你之前在金宮救我一次,你這次可真的在劫難逃,蜀后可不是個手軟的人。” 我看著他,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夜深露重,明早見。” 哈斯微微頷首:“好好休息?!?/br> —— 翌日清晨,我剛剛醒過來,覺得渾身輕松,好好睡一覺的感覺真好。 著一身鵝黃襦裙,站在晨陽下,暖意便布滿整個身體。 然而在早飯的桌上,我沒見到東邾。 “他呢?” 哈斯淡然道:“走了?!?/br> “幾時走得?”我心里說不清什么感覺。 “卯時剛過吧?!?/br> 那時候天還沒亮呢,東邾就走了。 “哦?!蔽腋砂桶偷膽?yīng)了一句,覺得這廝連個告別都不同我講,枉費我們朝夕相處這么多天了。 哈斯并沒有說些別的,他吃了幾口就起身了。 “你吃完了?” 他說:“你好好吃著,咱們等會兒走,我去安排一下?!?/br> 我應(yīng)了一聲,目送他出門。 長久以來,我似乎總是被人照顧著,這一路走過來,從大金到土默特,從土默特再到蜀國,如今從白帝城出來,雖然各有各的苦,但也沒有感覺到什么顛沛流離的滋味。 他們確實都不是好人,但似乎,也沒有特別特別壞。 哈斯送我回大周,自然也給我尋了個馬車坐,因為我實在不會騎馬,這一路可謂是屁股都顛平了。 我們走的是陸路,從東坡鎮(zhèn)一路往東走,最終回到長安,其中路途實在過于無聊,不再贅述。 進長安城的那一日,陽光很暖,闊別重逢故鄉(xiāng),也真覺得感慨萬千,和我是什么身份倒是沒多大關(guān)系。 我既沒有令牌也沒有文書,如何進宮是個問題,所以我來到了平陽侯府。 以前的平陽侯府門庭若市,門客百人之眾,侯爺又是個大善人,趕上糧荒的時候,經(jīng)常給百姓施粥分糧。但自從秦觀死后,這里便冷清下來。 我仰頭看著大門匾額,感慨這里除了牌匾沒變,其他的皆不同了。 應(yīng)門的侍從見我立著,于是走過來,作了個揖,口里和善道:“敢問夫人是來拜訪的?” 我?guī)Я嗣娼恚虖闹荒軓奈业陌l(fā)飾判斷我是個已婚婦人而已。 我微微頷首:“還請勞煩通稟一聲,就說……玉君求見?!?/br> 侍從點點頭,便去了。 我看著哈斯高束的黑發(fā)發(fā)呆,他為了不顯得突兀裝扮成大周男子的模樣,連他的刀也沒有帶,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儒雅了。 哈斯抬頭看著匾額上的字,我以為他是不認得,卻不想他開口,語氣帶著一點淡漠:“這便是平陽侯府?!?/br> 我點頭,問道:“怎么?” 他搖了搖頭,片刻又對我說:“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br> 我說:“你講?!?/br> 他便道:“清遠野一戰(zhàn)很蹊蹺?!?/br> 我心里咯噔一聲,追問他:“此話怎講?” 他蹙眉繼續(xù)說:“這事情其實有點年頭了,還是我哥哥講的,他說清遠野一戰(zhàn)本來是對大周有利的,領(lǐng)兵的將軍又是個有勇有謀的,即便褚鈺再厲害,大周敗了也不該敗的這么慘的?!?/br> 有一個想法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這時先前的侍從回來了,后面還跟著平陽侯。 我矮身一福,口里澀然:“見過侯爺?!?/br> 平陽侯自然不能在大街上喚我殿下,于是趕忙道:“夫人內(nèi)廳一敘?!?/br> 內(nèi)廳里,我端坐著,哈斯也照樣子坐下,不過蒙古向來坐凳,這軟墊恐怕很不舒服。 平陽侯看了眼哈斯,欲言又止。 我說:“他知曉我的身份?!?/br> 平陽侯已經(jīng)很老了,秦觀死后他看起來就更蒼老了,其實我不該走進這個府邸,因為我知道我一出現(xiàn),他們就會想起秦觀的死。 “殿下此番回來……” 我打斷他的話,說道:“過些日子還要回去的,此番登門拜訪,是想請侯爺送我進宮?!?/br> 平陽侯嘆了口氣,對我說:“待老夫更衣,殿下稍待片刻。” 他走后,內(nèi)廳里只有我和哈斯,茶仍舊溫熱,龍泉青瓷茶杯,茶香泗溢的洞庭碧螺,考究的讓我想起秦觀。 “喂?!?/br> 哈斯突然叫了我一聲,將我喚回了神。 我說:“什么事?” 他撇了撇嘴,無奈道:“我說你這女人能不能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雖然人死不能復(fù)生這句話都說爛了,我也不會哄女人,但你這副表情實在是太令我難受了?!?/br> 我低了頭,悶聲道:“你不懂,他因我而死?!?/br> 半晌,哈斯說道:“我不知該如何對你說,但秦子瑾的死絕不是因為你,即便他的父母都怨恨你,這也同你沒什么關(guān)系?!?/br> 我苦笑道:“可當年褚鈺興兵,坊間傳聞都說和我有關(guān),他是因為我的緣故而攻打大周?!?/br> “不?!彼患偎妓鞯姆穸ㄎ业脑挘骸半m然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很有用,但你信嗎?” 我看著他,認真道:“就因為我不信,而天下人都信,所以我信不信都沒差別。” 臉頰滑膩,我伸手一觸,原來我的淚又落了。我抹了把眼淚,本來不再哭得事情,一提起又心生委屈。 “若非你,觀兒何至戰(zhàn)死。”侯夫人的指責猶然在耳,揮之不去。 “我也不信?!?/br> 我微訝抬眸,見哈斯認真的對我說:“褚鈺攻打大周是因為野心,絕不是因為你的緣故,無論他如何巧言令色的欺騙天下人,但我是不信的?!?/br> 我承認,我對這句話很感動。 因為那時候,不只是侯夫人,恐怕整個大周的子民也都在想,國家怎么出了這樣禍國殃民的公主呢。(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