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誘餌
眼前的湖泊波瀾壯闊,阿爾斯似乎并不想和我說什么,一言不發(fā)的劃著船,河風清涼,吹拂著我的鬢發(fā)。 走過水路,又在路上蹉跎了三四天的時間,放才挨近了一座城。 “我們快到了?!?/br> 阿爾斯突然說話,嚇了我一跳。 我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巍峨的城樓尖,飄渺的立在遠處,也不知道距離我們有多遠。 我問:“那是哪兒?” 阿爾斯冷哼一聲:“喀爾喀。” 我恍惚想起此前甄袖說過的話,褚鈺就是來了喀爾喀的。 我心里一凜,猜測阿爾斯帶我來這,大約是為了威脅褚鈺吧。 但是阿爾斯并沒有帶我即刻進城,他領我住在了城郊的驛站,有點偏僻,有點簡陋。 一間房,可能是怕我跑了。 我狐疑的看著他,他冷笑一聲,打了個地鋪,轉身躺下了。 我躺在床上,睡不著。之前我和他一個屋子睡不著,是因為他動手動腳,而現(xiàn)在我睡不著,是因為我內(nèi)心的一股情緒,無法宣泄。 夜半三更,更鼓在客棧的院子里敲打幾聲,我仍舊沒有睡著,側眸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阿爾斯,發(fā)現(xiàn)他背對著我躺著,呼吸輕微。 “對不起,阿爾斯?!蔽逸p聲說道。 我確實欠他一句對不起,但這一切都是天意。 月色微涼,照在冰冷的木板地上,我終于還是按捺不住睡意,淺眠過去。 灰白色的夢境里,我仿佛又回到了瑜城城破的那日,跪在馬車車板上,看著滿泰的福晉仰面躺著,一切都是灰色,陰沉沉的,仿佛能壓斷我的脊骨。 我低下頭,就能看到雙手染著鮮血。 “是你害死了她?!?/br> 我轉過頭,哈斯立在一邊,滿身的血腥味,白皙面頰上的那道刀傷格外的刺目。 “我沒有,不是我……” 我拼命的后退,哈斯手起刀落,我緊張的閉了雙眼,再睜開眼睛就回到了永安宮。 然而鼻端滿是燒焦的氣味,宮殿著了大火,火光沖天。 “平珺,我們把你救了回來,金王便打了進來?!?/br> “誰?你說誰?”我腦筋轉不過來彎。 蘇琛對我說:“大周亡了!” “我,我不信,父皇呢?”我急的哭出聲,喋喋不休的問他:“父皇呢?” “死了,都死了!”蘇琛撇下我,轉身就投進了屋內(nèi)熊熊燃燒的大火里。 我的心里涌起難以明說的悲傷,大周亡了,大家都死了。 ——“喂,你醒醒?!?/br> 耳邊有人喚我,我一個機靈坐起來,側頭看見阿爾斯穿著粗布衣服,正站在我的床邊。 我抹了把臉,將那些滑膩的淚水和冷汗擦去。 “你做噩夢了。”阿爾斯抱著臂,好整以暇的看著我,說道。 我點點頭,淡漠道:“是,噩夢。” “夢到了什么?”阿爾斯笑著問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現(xiàn)在的阿爾斯和以前的比大相徑庭,好像沒什么東西能觸動他。 “我不想說?!?/br> “那不如我猜猜看。”阿爾斯冷笑一聲:“大約是夢見自己亡國了?” “滾?!蔽覊褐?,從喉嚨里滾出一個字。 “蘇熙和,大周早晚都要亡的,你再怎么護著,也難逃亡國命運?!?/br> 最終阿爾斯被我扔鞋子吼著滾出去了,彼時我仍舊不知道這句話此后竟一語成讖。 —— 阿爾斯給我?guī)砹艘簧砻晒排b,叫我換上,我們馬上就要進到喀爾喀城里。蒙古常年是部落形式生活,但不用游牧的時候就住在城里,也算是耳濡目染了金國風俗。 “你這張面皮倒是穿什么也不影響。”阿爾斯哼笑一聲,丟給我一張面巾:“趕緊遮一遮吧,省得給我惹麻煩?!?/br> 我問:“你若是帶我去見褚鈺,也不必遮了?!?/br> 阿爾斯道:“你不必來套我的話,雖然褚鈺來了喀爾喀,但我將你帶到這可不是來見他的。” 我不信。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阿爾斯直接將我?guī)Щ亓伺_吉府里。 “給爺請安?!眮碛覀兊氖虖膶Π査购苁怯押茫盟扑?jīng)常來這一樣,但喀爾喀距離蒙古三大部,包括金國都很遠,按照常理來想,阿爾斯不該經(jīng)常到這來。 “你主子呢?”阿爾斯的語氣隱隱夾著溫和笑意,這在他身上很難見到。 侍從恭敬回道:“回爺?shù)脑?,貝勒爺在屋里等您呢?!彼洲D頭看了看我,遲疑道:“這位格格……” 阿爾斯抬手止了他的話:“自是同去?!?/br> 侍從微微一愣,繼而圓滑道:“那小的下去吩咐侍女收拾客房去。” 阿爾斯點點頭:“別聲張?!?/br> “小的明白,爺自管放心就是?!闭f著退了下去。 阿爾斯輕車熟路的帶著我在府里走,因為這里太過靠北,本該是暖春的季節(jié)里,這里還寒風呼呼的刮,很是寒涼。 阿爾斯給我找的蒙古衣袍倒還抗寒,并不是很冷,只是面皮被吹得緊。 “這回怎么不問我?guī)阋娬l了?”阿爾斯在我前面走著,不用看也知道他現(xiàn)在是一副什么樣的戲謔神色。 欠揍。我在心里腹誹著,嘴巴里卻哼哼:“問了不如不問,愛見誰見誰?!?/br> 阿爾斯哼笑一聲,吐了句:“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有趣?!?/br> 他帶著我三拐兩拐的,終于在一間屋子前停下,我跟著他進去,耳邊卻聽到,依稀從屋內(nèi)傳出男人咳嗽的聲音。 “阿爾斯,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br> 我定睛看去,這個坐在矮榻上的男人十分的消瘦,雖然瘦弱,精神倒是不錯,可我還是看的出來,他身體很不好。 男人和阿爾斯年紀相仿,二十多歲的模樣,只是身上那股淡淡的藥味使得他氣力不足。我見到的所有蒙古男人,都好似草原上活蹦亂跳的小馬駒,充斥著永遠也不會倒下的生機,但眼前的男人是個意外。 “格格?”那個男人笑瞇瞇的看著我。 “啊,我又愣神了啊?!蔽也缓靡馑嫉溃骸柏惱諣敽拔矣惺裁词??” 他微微咳嗽著,溫和道:“不必這樣客氣,叫我伊仁臺就行。” 我看了眼阿爾斯,后者對我翻了個白眼:“他讓你叫什么就叫什么吧?!?/br> “還是喊爺吧。”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伊仁臺的好意,總歸我是個過客,最好不要和這些人太過親近。 蒙古大四部,褚鈺怎會放過。 伊仁臺微微一愣,繼而又道:“那就依格格的話?!?/br> 實話實說,伊仁臺很溫和,但他的溫和又很疏遠,絕不是同你親近的那種溫和,而是一視同仁的。 我伸手將面紗摘下,一是太悶了,二是想看看伊仁臺的反應。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他果然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又恢復那股波瀾不驚的溫和。 “格格竟如此美貌?!彼菢O單純的在夸我,無關我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我是誰,我和阿爾斯是什么關系。 “這世間若有人不會因你的容貌而動心,那只可能是他了?!卑査挂馕恫幻鞯膶ξ艺f道,其中含沙射影的暗指褚鈺,我也聽得出來。 我起身,撫平衣擺褶皺:“你錯了,還有我自己,因為我也不喜歡我這張臉。”我皮笑rou不笑的勾勾唇角:“兩位爺慢聊國家大事,恕不奉陪了。” 我走出門,讓侍女將我?guī)グ才藕玫目头浚俨焕頃査蛊鹗裁寸鄱曜?,總歸我知道他不會殺我就是了。 夜深時分,我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突聽一道聲音響起,嚇了我一跳。 “正好你睡不著,我?guī)憧纯磻虬?。?/br> 我噔的一聲坐起來,怒視阿爾斯:“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覺,看哪門子戲?” 阿爾斯抱著臂站在窗口下,月色照在他俊俏的臉上:“現(xiàn)在褚鈺正和臺吉喝酒呢,你不想聽聽他們說什么嗎?” 我倒頭躺下:“不想,愛說什么說什么?!?/br> 阿爾斯來拉扯我:“不行,我想看,你得陪我去?!?/br> “阿爾斯,你真不怕死?我到了那,只要喊一聲,你就會死的?!蔽艺J真的看著他,勸說道:“說真的,死里逃生,拿回的這一條命,你就還是不想要了嗎?” 他也看著我,眸色復雜:“蘇熙和,褚鈺欠我的是一整個族人的性命,我的幼弟六歲,小妹八歲,姐妹兄弟十二個人,父母雙親,姨娘姑媽……” “夠了!”我打斷他的話:“那又如何?就像你說的,那是滿泰的福晉不是你的,所以你不管,那么同樣的,你的族人同我有什么關系?”雖然這么說,但我的內(nèi)心酸痛不已。 “所以,我這條命要不要的,也不用你來管?!卑査购咝Γ骸爸劣诮裉斓倪@出戲,你還是跟我看看吧,你絕不會對此失望的。” 我看著他:“我跟你去就是,不過你最好小心點,褚鈺身邊的阿敏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br> 阿爾斯笑笑:“我當然知道,又不是沒吃過這個人的虧?!?/br> 我穿好衣服,走出屋門,看見站在回廊下的阿爾斯,月色打在他藏青的衣擺處,莫名覺得孤寂。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看不透這個人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