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七章:碩淵
時隔幾日,宮里到底是傳來了蜀國的消息,這場戰(zhàn)爭還是要打響了,并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有什么其他改變。 褚鈺來到金闕宮的時候,夜已經(jīng)很深了。 今日是月十五,按制褚鈺是要去明德宮留宿,不知何故來了我這。 我以為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于是畢恭畢敬的行禮,褚鈺沉著一副臉色擺擺手,侍從侍女們皆魚貫而出,大氣也不敢出。 我低聲道:“王上喝杯茶,慢慢說?!?/br> 褚鈺一撩衣擺坐下,玄色的常衣也掩不住他身上這股令人敬畏的帝王氣,他掃了我一眼,說道:“怎么?這幾日吃的不好?瘦了很多啊?!?/br> 我低頭一看,狐疑道:“沒有吧?哪里瘦了?腰?” 褚鈺忍笑道:“胸?!?/br> 我當即氣血上涌,雙頰泛熱:“胡說八道什么?” 褚鈺一把樓過我,讓我坐在他的腿上:“孤可好久都沒碰你了?!?/br> 我微微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悸動,淡聲道:“王上此來,是有事的吧?!?/br> 果然,褚鈺聞言,松開了我,我便得以重新回到位子上。 他輕抿了一口茶,聲音沉下來:“這回同蜀國一戰(zhàn),需要你前去?!?/br> 我心里咯噔一聲,背脊緊繃著:“好?!?/br> 褚鈺側(cè)眸瞧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倒是答應的痛快?!?/br> 我望著他淺棕的眸子,語氣認真道:“能為王上所用,是熙和的福氣?!?/br> 他冷道:“平珺,只要你想,在到達蜀國之前你隨時可以反悔?!?/br> 我道:“熙和不敢?!?/br> —— 從金宮出去的那一天,天際陰沉,下著瓢潑的大雨,道路十分濕滑。 甄袖將我扶上馬車,我注意到后面還有一輛,但也沒多問,雨實在是下的太大了,雨滴砸在蓑衣上都有點疼。 “陸平,今兒個路滑,你小心點,仔細著別顛了夫人。”甄袖如此吩咐馬車前面駕車的車夫。 我瞥眼見那個車夫身側(cè)墜著一把黑刀,想來也是個褚鈺手下的暗衛(wèi),沒有過多的在意。 畢竟金宮的熙貴人金貴的很,此行又是明說著,要隨金王一起出征的。想必我的行蹤,在這九州之間早已不是秘密,所以褚鈺多派些人手來保護我也是正理。 甄袖將車門闔上,風雨便被擋在外面,雨滴噼噼啪啪的打在車楞上。 我不由得嘀咕道:“這樣大的雨,從未見過大都下過,就連長安都很少下?!?/br> 甄袖擺好了案幾,端上了糕點,奉上了茶水,寬敞的馬車里每一個地方都在寫著舒適二字。 她淡聲回我:“確實,這么多年,也只在我六歲那個深秋的時候下過,一夜過后滿地金黃色?!?/br> 我笑道:“沒想到大都也滿城盡帶黃金甲過?” 甄袖瞧我,眉眼難得溫和:“是,滿地金黃?!?/br> 我驚覺甄袖識的詩詞,便問道:“說句冒昧的,你通曉詩詞?” 甄袖緩緩搖搖頭:“夫人曉得,我以前是在王府里當差的,世子是極喜歡周國的文章,他對我們這些暗衛(wèi)不錯,呆了十幾年相熟了,便也因著世子的緣故通曉了一些皮毛,同夫人是遠遠比不了的?!?/br> 聽她提及靖北王,我其實突然想起一個事來。 我抿抿唇角:“我一直挺好奇靖北王因為什么要反,當時便想問,后來就忘了?!蔽铱戳怂谎?,補了一句:“你要是覺得為難,自不必答我的話?!?/br> 甄袖笑笑:“說給夫人聽,沒什么的?!?/br> 靖北王是早些年金國封的四大世襲王爵,到了這一代的王爺同皇室更加交好。靖北王膝下只有一子,名喚碩淵,自小悉心培養(yǎng),文武雙全,除了金宮里的殿下們,大都的小姐們沒有誰不想嫁給他的。 我從未見過碩淵,但聽甄袖的描述,文武雙全的世子爺,運籌帷幄的少將軍,詩詞里才華橫溢,疆場上鐵骨錚錚。 碩淵自小雖養(yǎng)在王府里,但金宮確實是經(jīng)常走動,和王子們一起讀書習武,靖北王也做了王子們的叔父。 按理說這樣的關(guān)系,沒有什么能把他們破壞掉。 但天有不測風云,一切都世事難料,碩淵死在北征蒙古圖哈部落一役中。 當時褚鈺和碩淵一同出戰(zhàn),分別為軍隊的左軍統(tǒng)領(lǐng)和右軍統(tǒng)領(lǐng),后來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回來的時候只有褚鈺,碩淵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后來有傳聞說是褚鈺臨陣退縮,害了碩淵。 “但其實是因為什么?” 我從不相信褚鈺會是個臨陣退縮的人,這傳聞肯定是假的,但其中的原委,不知道甄袖知不知道。 甄袖低聲道:“那時候我在外面執(zhí)行任務,某天突然被召回……” 靖北王幾乎將手里能調(diào)回來的暗衛(wèi)都動了,包括甄袖,一共十個人,皆是暗衛(wèi)里的好手,從未有過任何差錯的。 只有一個命令,找到世子,哪怕是尸體。 即便是尸體也要找回來,接到這個命令的暗衛(wèi)們,心如明鏡一般,世子多半兇多吉少。 終于找了半個月,在漠北的一個荒山里,一具已經(jīng)漸漸腐敗的尸體被找到,雖然腐敗但rou眼便可辨別,這具尸體就是世子爺,不會有假。 事情當然不會就這樣結(jié)束,尸體衣襟里,牢牢的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褚鈺暗通蒙古。 雖然甄袖那時候表示,尸體腐敗成這樣,字條如此清晰可見,未免虛假,但那時候她的話還沒有后來那樣有可信度,自然沒人聽她的。 有好心的暗衛(wèi)告訴她:“即便是有假,也不該我們說,主子自會有決斷?!?/br> 甄袖心想,王爺此時此刻被悲傷仇恨沖昏頭腦,肯定不會注意這大約是個圈套。 這張字條被帶回王府,當夜靖北王便帶著字條進了金宮。 一整夜也沒有回來,議政殿的燭火也燃了一晚上,沒有人知道靖北王和金王說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靖北王便舉家離了大都,住到了邊城。所以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誰也不敢提及,誰也不想提及。 我唏噓道:“即便是現(xiàn)在也沒查出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袖瞧著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主子一直都說夫人聰慧,不若夫人猜猜看?” 我捏了一把她的腰,啐道:“好你個小妮子,半點沒和你主子學好,就會讓我猜這幺蛾子?!?/br> 我瞧了她兩眼,狐疑道:“褚鈺他是大金的王子,不會有理由背叛金國,那張字條出現(xiàn)的蹊蹺,鐵定是有人陷害,離間王爺和大金或者和褚鈺的關(guān)系?!?/br> “從獲利角度,靖北王手握重兵,若是和王室生分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震驚的對她說:“我好像明白了!是蒙古!對不對?” 甄袖笑意漸濃,毫不吝嗇的贊我:“夫人果真是聰慧之人,年代久遠的事情,僅僅聽我說,便猜得出來。”她微微頷首:“就是蒙古,大四部里一個也跑不掉,當年他們怕金國吞并,便想了這樣一出離間計,畢竟金國可為將的王子也就是主子,厲王是不行的?!?/br> “所以這也是褚鈺執(zhí)意如此吞并蒙古的原因嗎?” 甄袖低聲道:“一半一半吧,蒙古的罪孽也不光是咱們,早些年西趙西夏也不是沒被他們侵擾過,世道如此,誰也怪不了?!?/br> 說到這,我也微微嘆了口氣:“我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惹惱了他,現(xiàn)在想來,是我過于自私了。” 甄袖側(cè)眸瞧我,問道:“夫人說了什么?” 我掀開車簾,看向窗外,淡聲說道:“我說,請恕我無法理解王上所謂的民族仇恨?!?/br> 甄袖嘆息了一聲:“可想而知王上有多難過了。” “難過?”這個詞委實使我疑惑。 她點頭:“王上小的時候,金國還是個小國,周邊的西趙西夏,西南的蜀國,這幾個國家變著法的欺負人,王上那個八歲的jiejie便送出去和親了?!?/br> 我喉嚨里失了聲,半晌才找回聲音:“八歲?” “老蜀王是個喜歡女童的,那個格格沒過兩年就死了。” 我蹙著眉:“難道金國就不說些什么?”若是我在金國出了事,父皇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甄袖說起來,語氣里透著nongnong的壓抑:“還能如何呢?金國國小勢微,主子是恨極了蜀國?!?/br>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這種情緒說不好,難過的整顆心都揪在一起,提那個格格難過,更覺得這個年代真是沒救了。 彼時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讓一個人來把這九州全毀了,不如就讓褚鈺來吧! “大周……對附屬國如何?” 甄袖輕聲笑笑:“夫人的國是個寬厚的,也估摸著是瞧不上咱們,沒有為難過。” 我聞言,著實松了口氣:“那就好?!蔽覈@息一聲:“你大約知道,前半輩子我是個公主,這樣的事情我從未曉得如此陰暗,也沒怎么見識過這樣生死離別的事情,聽你說起,方才醒悟這世間的事情……說不清。” 甄袖點頭:“一個人一個活法,王有王的苦衷,有些時候夫人該理解理解?!?/br> 我微微頷首,心里的郁郁更甚了,好似這場大雨,淅淅瀝瀝不斷。(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