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六章:善惡
灰白色的夢境里,朱紅色的宮墻隱約透著蕭索,熟悉的玄衣身影孤零零的立于樓閣之上,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顯得分外孤寂,莫名的有些令人心疼。 良久,有聲音響起,是輕問:“王,殿下已落葬,可否前去……” 彼時寒風(fēng)拂過,天際隱約小雪輕飄而落,頗有些沁人心脾意味。 我蹙眉思索,這殿下二字,論的該是我一個熟悉的故人。 褚鈺微微抬手,止住了侍從的話。 唰的一聲,冷刀出鞘,我注意到那好像是允濟(jì)的刀。 褚鈺將那柄刀抽出來,迎著天空看去,眸光深沉又冷冽。 他低聲吐了一句:“你的仇,孤會為你報。” 可允濟(jì)不是…… 此時寒風(fēng)乍起,我被迫捂著眼睛,再一回神,場景便轉(zhuǎn)換了,是溫暖的屋子里。 環(huán)顧四周,發(fā)覺屋子制式是金國慣有的,猜測這里多半是大都的王宮。 有玄衣男孩跪倒在地上,悶咳兩聲,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不要以為跟著王上打了幾仗,便可在浚兒面前耀武揚(yáng)威,今日聽說你又欺負(fù)他了?” 我轉(zhuǎn)頭看去,發(fā)覺是年輕的太后,她梳著鈿子頭,眉眼之中盡是刻薄陰寒之意,單是大人瞧了都覺得駭人,更何況一個小孩子。 “呵,父王說小孩子之間的打鬧不算欺負(fù),他罵我我打他,很公平?!?/br>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男孩的臉被扇過另一邊,我得以看清他的眉眼,發(fā)覺神似年幼的褚鈺。 所以,這是他嗎? 坊間傳聞,太后不喜褚鈺,竟如此苛待他? “你要知道,本宮留你一條性命已是最大的仁慈?!碧箨幊恋牟[著眼眸瞧他:“而現(xiàn)在,你這個禍患倒是要早點(diǎn)解決了。” 話音剛落,旁邊的侍女端過來一碗黑黢黢的湯藥,光是看著就很令人害怕。 我?guī)缀跏浅鲇诒灸艿南胍ゴ蚍峭胨?,可我一奔過去,就瞬間驚醒了。 我揉了揉額角,側(cè)頭看向窗邊。 此時夕陽西下時分,褚鈺著青衣站在窗邊,陽光打在他的側(cè)臉處,顯得很溫和。 他微微側(cè)過頭來,淡聲道:“又做噩夢了?” 我看著他,說道:“我夢見了你?!?/br> “哦?” 我抿緊唇角,對他講:“我夢見太后苛待你?!?/br> 褚鈺對此表情淡淡的,好像并不驚訝,神色也沒什么起伏。 “為什么?” “因?yàn)槲也皇撬挠H生兒子。” 我承認(rèn)這件事情是震驚到我了。 褚鈺薄唇微勾,嘲諷神情一閃而過:“不過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我和她,再沒有別人了,就連父王也不曉得?!?/br> 我張口欲問,卻又止住了話頭。 直覺這件事是宮廷秘聞,與現(xiàn)在已無關(guān)緊要,揭褚鈺的傷疤委實(shí)不好。 晚上同褚鈺出門,進(jìn)了揚(yáng)州一家地道的食館。 我們挑了一個臨窗的位子,剛剛點(diǎn)好了菜,窗外便零星飄了雨。 心中正感慨天公不作美的時候,褚鈺卻突然對我說:“今晚我們有客,或許他來了,雨就停了?!?/br> 我一聽,好奇問道:“此人我可見過?” 褚鈺喝了杯水,淡然道:“此人你我都認(rèn)得,而且他還欠你一個說法?!?/br> 我說:“那我們可得好好等等他?!?/br> 不多時,菜便上全。 我們兩個人點(diǎn)了七八個菜,我看了看褚鈺,說:“我這樣是不是浪費(fèi)了些?吃不完怎么辦?” 褚鈺說:“沒關(guān)系,你吃不完的有我呢。” 我一邊吃著松鼠桂魚,一邊給褚鈺夾菜:“這個好吃,誒,這個也不錯?!?/br> 褚鈺雖不喜甜食,但我夾得東西他也都吃了下去,只是看得出來他心思有些沉悶。 屋外,天空中小雨淅淅瀝瀝,漸漸地越下越大,轉(zhuǎn)變?yōu)榇笥赇桡?,我心道我們的“客人”還真是倒霉,遭遇這樣壞的天氣。 將將要吃完的當(dāng)口,一個青衣人走了上來,袖口衣擺皆濕了,一把素色的油紙傘正滴著雨水。 他見了我們,輕步走了過來。 我本以為客人是杜鳳,卻未料來的人是谷之頌。 “真巧?!蔽依涞馈?/br> 谷之頌落座,周身的寒氣慢慢消散。 “不巧不巧,谷某是來還人情的?!?/br> “哦?那你想怎么還?” 谷之頌淡淡的笑著:“夫人身上的毒谷某倒是有些辦法,不知道金老爺敢不敢讓谷某一試?” 我被這聲金老爺逗笑,本來嚴(yán)肅的氣氛被我撲哧一聲攪亂。 褚鈺冷眼瞧著他,說道:“薊州一事我已然曉得,所以我憑什么相信你?!?/br> 谷之頌為自己倒了杯熱茶:“就因?yàn)樗E州的事情,所以你才可以相信我?!?/br> 我微微蹙眉,這兩句啞謎打的我開始聽不懂了。 我說:“停,你先解釋解釋薊州到底什么事情。” 谷之頌狀似驚訝的瞧著我:“夫人還不知曉嗎?” 我實(shí)話實(shí)說:“我不知道。” “哎呀呀,說起來小生實(shí)在慚愧?!?/br> 我對他這種好不走心的慚愧覺得頭疼,將他止?。骸澳愫煤谜f話?!?/br> “谷某之前欠了祁夙一個人情,夫人也曉得這世間唯有人情二字是最難還清的一種東西,故而谷某在薊州幫了祁夙一下。” 哦,我算是聽懂了,感情在薊州的那件事里,和祁夙狼狽為jian的是谷之頌。 我聽了他的話之后,其實(shí)并不怪他。 我對他講:“你要幫誰的忙,要還誰的人情,其實(shí)我并不在乎,因?yàn)槟鞘悄愕氖?,但是我的侍女卻因?yàn)槟愕木壒识й櫍两裆牢床?,如果她死了,我便要你的命?!?/br> 彼時我尚未曉得自己的這番說辭,語氣中透著的森寒意味有多令人害怕,直到很多年之后某人對我講起,我才恍然。 大家紛紛陷入沉默,良久谷之頌點(diǎn)了點(diǎn)頭:“夫人說的極是,谷某并不想請夫人原諒,來揚(yáng)州不過是償還罪孽。” 我皮笑rou不笑道:“你倒是算得清楚?!?/br> 他亦淡笑:“夫人過獎。” 我們談完,最后商定谷之頌為我想辦法解毒,不過子母蠱是沒法子解了。 走出食館,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腥味。 谷之頌連夜離開揚(yáng)州,不知道去哪里給我找解藥,我其實(shí)對此一點(diǎn)也不擔(dān)心。 祁夙給我下的毒不是致命的,他舍不得讓我這么死,非要折磨著我,讓我給他低頭才算完呢,我很了解他。 我握了握褚鈺的手,笑道:“找到了人給我解毒,你不用為我擔(dān)心了?!?/br> 褚鈺低頭瞧了瞧我,眸光里藏著深沉:“平珺,你還是受苦了,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br> 我搖了搖頭,對他說:“我不苦,是我識人不清,上天給的懲罰,也理當(dāng)受著。” 褚鈺沒有說話,我便故作輕快,又道:“揚(yáng)州總是下雨,咱們?nèi)跻掳伞!?/br> 褚鈺拉著我的手莫名收緊了:“回到烏衣,這場仗就得打了。” 我說:“我知道?!?/br> “兩地百姓必受牽連。” 我點(diǎn)頭:“我也知道?!?/br> 長久以來褚鈺是個運(yùn)籌帷幄的君王,或許是顧及我的感受,他不愿意讓我看見戰(zhàn)爭的殘酷??蓛傻嘏d兵,怎么可能不死人。 即便我們托著不回烏衣,這場仗該打也絕對躲不過。 我仰著臉,借著月色看清褚鈺清俊的容貌,心口咚咚的跳:“這場戰(zhàn)爭,你一定要贏得漂亮?!?/br> 褚鈺輕擁住我,在我耳邊沉聲:“好,孤答應(yīng)你。” —— 烏衣在滁州,時地水路發(fā)達(dá),氣候宜人,離金陵不遠(yuǎn),快馬奔襲當(dāng)日便到。 因著兩地欲打仗的緣故,這里的百姓早已遷居比鄰州府,褚鈺一貫愛護(hù)自己百姓,想必安置情況應(yīng)該有條不紊的。 城里百姓雖然已經(jīng)撤離,但官員還在,并不敢走。 因著我懷有身孕,雖沒有顯懷,但褚鈺還是擔(dān)憂我的身體,即便要多走幾天,也還是選擇坐了馬車。 抵達(dá)烏衣的時候,風(fēng)和日麗,天氣極好。 然而意外的是,迎接我們的是杜鳳。 彼時他穿著一身金國慣常的官服,玄色襯得他臉色些微蒼白,一副沒睡好的疲憊樣子。 我微微笑著:“杜先生,好久不見?!?/br> 他對我拱手:“這聲先生委實(shí)不敢當(dāng)?!?/br> 我不曉得他為何做了金國的官,因著谷之頌的緣故,所以此時也不大信任他。 或許也是瞧出我不信任他,杜鳳極有眼色的將我們迎進(jìn)府邸,便離開了。 我和褚鈺走在回廊上,往屋子里去。 “你任用了杜鳳?” 褚鈺微微頷首,淡聲道:“只是任他做了參軍?!?/br> 參軍便是軍隊里給將領(lǐng)們參謀軍務(wù)的,多為文武雙全的人來擔(dān)當(dāng),雖然官職并不大,但看杜鳳文縐縐的樣子,我以為褚鈺頂多會讓他做主簿的。 褚鈺一回烏衣,便開始忙碌起來。 我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心中終于真切的感受到,這場戰(zhàn)爭真的要開始打了。 即便忙碌,褚鈺仍舊每天晚上都來陪我吃飯,然后抱著一堆折子在案幾后面看,有時候杜鳳會來跟他講些什么,而我能做的,只是為他煮一壺茶,安靜的陪伴。 佛說,善惡終有報。我在心底祈禱,惡人得到報應(yīng)的這一日,最好能快點(diǎn)到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