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會那么簡單?！饼埑跸奶ь^對朱翊凱說“凱子，我們?nèi)ブ車蚵牬蚵牐募以谶@邊是大戶，一定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小舟，你去圖書館一趟，查查這邊的縣志，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鳳鈴鎮(zhèn)只有一個圖書館，只有區(qū)區(qū)兩間房，書架上只有稀稀拉拉幾本書，管理員歪著身子坐在藤椅上打盹兒。

    “大爺?！卑仔≈酆傲艘宦?，那人打了個哈欠：“大爺，什么大爺？誰是大爺？你大爺?shù)?！?/br>
    這個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那其實是個年輕人，只是少年白發(fā)，又穿得古舊，看起來年紀(jì)很大。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兩下：“我來查縣志?！?/br>
    “你倒是開門見山，有借書證沒有？”

    “沒有，辦一張。”

    “好，三十?！?/br>
    “這么貴？”

    “三十還貴，看你穿得一身名牌，連三十塊都拿不出來？就三十塊，愛辦不辦。”

    白小舟覺得自己臉上的肌rou都要抽筋了，從包里掏出三十塊，扔在桌上：“現(xiàn)在我可以進(jìn)去了？”

    “去吧，去吧?！彼荒蜔┑?fù)]手，白小舟也顧不得跟他糾纏，在圖書館角落里找到那本布滿灰塵的縣志。雖然只是個小地方，但鳳鈴鎮(zhèn)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了，這本縣志極為詳盡，白小舟想起那幅掛在瞿家正廳上的畫，翻到嘉靖年間，果然看到了關(guān)于清漣的故事。

    清漣原名易安，清漣是他的字，是嘉靖年間的秀才。易家乃一方旺族，這一代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自然是寵愛有加。易老爺子請人多方打點，在京城為清漣談妥了一門婚事，新娘子不遠(yuǎn)萬里而來，模樣非常美麗，很得公婆和丈夫的歡心，很快就懷了孕。一年之后，新娘臨盆，難產(chǎn)三天三夜，最后竟然生下一顆蛇蛋。易家上下大驚，拷問媳婦的侍女，侍女說新娘在來到鳳鈴鎮(zhèn)的途中曾寄宿在某座客棧，而那間客棧向來有鬧鬼的傳言，據(jù)說曾被蛇妖盤踞。新娘下榻的那天，曾有一條毒蛇爬進(jìn)新娘的臥室，喊了人來打蛇，蛇卻不見了。易家相信新娘已經(jīng)被毒蛇吃了，現(xiàn)在的新娘其實是蛇妖所化。易老爺子拿了劍，沖進(jìn)產(chǎn)房殺死了媳婦。

    記載在這里戛然而止，她翻遍了整本縣志，也沒找到后面的故事。

    “你在查瞿家的事？”

    眼前冷不丁多了一個人，嚇得白小舟差點兒沒握住書本。

    “關(guān)你什么事？”白小舟沒好氣地盯著這個未老先衰的管理員，管理員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想查瞿家的事，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問到。”

    白小舟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這個嘛?！彼抗忾W爍，白小舟連忙說：“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麻煩你告訴我。”見他沒反應(yīng)，又補充道“剛才是我不對，我不該那么沒禮貌。”

    “行了行了?！惫芾韱T依然一臉的不耐煩“去廣漢街225號，找易府?！?/br>
    “易府？”

    “易家后來家敗了，大宅子轉(zhuǎn)手給了瞿家，易家舉家搬到了廣漢街一座小宅子去，你自己去問他們吧?！?/br>
    原來易家還有人活著。白小舟道了謝，正要走，卻被管理員叫?。骸澳愕慕钑??！?/br>
    白小舟接過來，上面有股濃烈的藥香，便拿起湊到鼻前。

    “那是防蟲的?！惫芾韱T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準(zhǔn)備睡覺“別再來煩我了。”

    這管理員的脾氣真是古怪，不過像這樣的小地方，肯定沒多少人來圖書館看書，郁郁不得志，當(dāng)然古怪。

    白小舟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在迷宮一樣的小鎮(zhèn)找到了廣漢路，她照著門牌一個個數(shù)過去，繞了一大圈，終于找到管理員所說的那座“易府”這棟獨立小院子在某條小巷的深處，門楣上的牌匾倒是很新，上面大書“易府”二字，白小舟覺得有些眼熟，細(xì)細(xì)想來，這兩個字的筆法竟然與瞿家那塊牌匾上的絲毫不差。

    易家的老宅既然轉(zhuǎn)給了瞿家，不是應(yīng)該換匾額的嗎？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還是掛著易府的牌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緣故？

    她上前拍門，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輕女孩奇怪地看著她：“你找誰？”

    “請問，這里是易家嗎？”

    “是啊，我是易思晴。你是？”

    “我我是民俗調(diào)查雜志的編輯?！卑仔≈蹚陌锾统鲇浾咦C，這是之前跟校報的朋友借的，怕她看清上面的字，只是晃了晃就連忙塞回去“我聽說易家在鳳鈴鎮(zhèn)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連房子都是明朝留下來的，所以想來采訪你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易思晴很熱情，將她拉進(jìn)門“快進(jìn)來坐吧?！?/br>
    院子很小，只是一個普通的四合院，院中長了一棵大黃桶樹，遮天蔽日，窗欞的雕刻非常精美，可以一窺當(dāng)年的盛況。

    “你們家還有些什么人??？”白小舟問。

    “就我媽和我弟，我弟弟在外面念書，前些天才剛回來，一回來就約了狐朋狗友打牌，都打了好幾天了，連樓都不下，怎么勸都不聽。算了，不提他了，來，進(jìn)來坐?！?/br>
    白小舟抬頭看了看樓上，窗門緊閉，隱約能聽到里面的叫牌聲，玩的好像是斗地主。

    進(jìn)了大廳，易思晴張羅著給她倒水端茶點：“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問?！?/br>
    “我想知道易家的歷史，我在網(wǎng)上查過不少資料，但都不全?！?/br>
    “我們易家的歷史說來話長?！币姿记鐝念^說起，從元末農(nóng)民起義說起，把易家如何興盛說得很詳細(xì)，聽得白小舟昏昏欲睡，好容易講到易清漣，她連忙打起精神。

    “新媳婦入門沒多久就懷有身孕，只可惜難產(chǎn)過世了，自從那之后易家就開始衰敗，家里的男丁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后難以為繼，就把大宅賣掉了，搬到了這里?！?/br>
    白小舟有些吃驚，易思晴笑道：“怎么，是不是和你以前查的資料不一樣？不知道是哪個好事的散布謠言，說我們的祖先被蛇妖附身了。以前還能騙騙人，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誰還相信這世上有蛇妖啊，你說是吧？對了，你叫什么？”

    “呃，我，我叫白小舟。”她岔開話題“瞿家住進(jìn)老宅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烤W(wǎng)上關(guān)于他們家的傳言也很多。”

    “瞿家住進(jìn)老宅后不放心，請法師來做了法事，一直倒也相安無事。不過在四十多年前啊，出了一件怪事，從那以后瞿家就一直不安寧?！?/br>
    重點來了！白小舟連忙湊過去：“說說，什么怪事？”

    “瞿老夫人嫁進(jìn)瞿家之后一直都沒有生育，公婆一直很不喜歡她，想要把她趕出去。聽說，我只是聽說啊，她找人去火葬場買了什么東西回來，又讓人去藥房買了些劇毒草藥，剛開始還有人猜測她被逼瘋了，要毒死公婆。誰知道沒多久竟傳出消息說她懷孕了，十月后順利生下一個男孩，就是現(xiàn)在的瞿先生。不過，瞿家本來是一大家子人，從那以后，家里的人就死的死，散的散了?！闭f到這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思晴，水，給我端水來。”

    “是我mama，她病了，你稍等一下。”易思晴匆匆出去，白小舟一邊喝茶一邊環(huán)視四周，卻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這正廳的擺設(shè)和瞿家的正廳如出一轍，連墻上的畫都一模一樣。

    她忽然覺得胸口有些冷，這房子透著一股詭異，再靜下心來仔細(xì)看，四周彌漫著濃厚的霧氣，比瞿家還要多。

    剛才怎么沒看出來呢，這棟房子，臟得可怕。

    她害怕起來，抓起包慌慌張張跑出正廳，連借書證掉了也沒發(fā)現(xiàn)。她穿過天井，剛想打開院門，卻聽到一個熟悉的男音：“我贏了！”

    思齊？她驚詫莫名，回過頭，看見黑霧從二樓那扇窗戶的縫隙里溢出來，散在空氣中，泥臭味沖得她腦袋有些發(fā)昏。

    “白記者，你沒事吧？”

    白小舟打了個冷戰(zhàn)，看見易思晴笑容滿面地朝自己走過來：“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欣賞我們家的窗欞??？我告訴你啊，這窗欞啊”她的臉色驀然大變，往后退了幾步，驚恐地瞪著白小舟：“你，你是誰？”

    白小舟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句話不是該她問嗎？

    “思晴啊，是誰??？”某間屋子里傳來剛才那個老女人的聲音，似乎微微有些恐懼“怎么有股可怕的味道？”

    易思晴看著白小舟不說話，那雙眼睛仿佛要將她剝皮拆骨，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只是看得越久，那張清秀的臉上所堆積的恐懼就越多：“你，你是”

    “思晴，快趕她走，快！”屋內(nèi)的老女人尖叫，白小舟只覺得一股腥風(fēng)朝自己撲來，將她推出去，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白小舟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了，幾個路人將她扶起來：“小妹，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彼嘀约旱暮笱?，抬起頭，卻看見一面冷冰冰的墻壁“咦？易府呢？”

    “易府？你是說瞿家吧？”路人說“你走錯了，瞿家在寒玉路，不在廣漢路?！?/br>
    “廣漢路不是也有座易府嗎？真正的易家人住的?！?/br>
    “沒有啊，這座鳳鈴鎮(zhèn)里里外外就只有一座易府，就是瞿家。真正的易家人？你是說幾百年前那個吧？我聽說他們家破敗之后舉家搬走了。小妹，你不是在哪里聽到了什么謠言吧？別聽他們胡說。”

    白小舟覺得渾身發(fā)冷。

    難道是那個管理員騙她？不可能的，剛才在易府所經(jīng)歷的一切是那么真實，連那些糕點的香味都還殘留在嘴里。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一邊干嘔，竟吐出一大堆泥土來，里面竟然還有蚯蚓?？吹侥侨鋭拥男∠x，她吐得更厲害了。

    中國的傳統(tǒng)志怪小說里都有這樣的橋段，某個書生，進(jìn)京趕考路過某座莊園，進(jìn)去借宿，受到主人好酒好rou的款待，甚至還可能經(jīng)歷一場艷遇。第二天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座墳?zāi)古?，昨天吃下去的都是泥土和癩蛤蟆。

    那個易思晴，根本就不是人！

    如果瞿思齊真的在那間屋子里，那么，跟他打牌的，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