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76節(jié):我要到北京去喊冤!(1) 我要到北京去喊冤! 這幾天,李濟運不論走到哪里,大家都在嘻嘻哈哈,說著舒澤光嫖娼的事,像天上正在掉鈔票。大家議論干部貪污多少會搖搖頭,說到干部嫖娼卻是樂不可支。有人說老舒天天守著個推土機也沒味道了,早該換換車型了。早些年,當官的干了丑事,老百姓還有些憤慨。這幾年,大家不再憤慨,只把官場當戲看。舒澤光的丑聞沒有重播,沒看到的人居然非常遺憾。 舒瑾看到了都不滿意,幾天之后她還在問:“那個女的我沒有看清,不知道她長得怎么樣?!?/br> 李濟運問:“你是希望她長得好呢?還是希望她長得丑呢?” 舒瑾說:“好丑關我屁事!我只是沒看清楚,她臉上打了馬賽克!” 李濟運搖頭不語。他想那小姐的肖像權都要保護,舒澤光卻讓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李濟運突然想起舒澤光的老婆,問:“宋香云情緒怎樣?” 舒瑾說:“她天天來上班,天天在幼兒園罵。她說看他們怎么處理,她告狀告到中南海去,都要給我舒局長討個清白?!?/br> 清早,李濟運在銀杏樹下碰到劉差配。雖是深秋,今天卻熱得逼人。劉差配的短袖衫扎進褲腰里,腋下夾著公文包,人格外的精神。 李濟運先打了招呼:“星明你好!一大早就這么熱!” 劉星明胸前滲出點點汗星,可他談的卻不是天氣:“濟運,舒澤光的事我看有問題。” 李濟運不方便多嘴,只道:“公安在處理,我沒有問過這事。” 劉星明說:“社會上反映很大,都說他是不肯做差配,被組織上報復。查他貪污沒查出問題,又用流氓問題來整他。俗話說的,犁不倒耙倒!” 第77節(jié):我要到北京去喊冤!(2) “不會吧?”李濟運想含糊過去。 老同學卻很嚴肅,說:“我是差配干部,順利當選了。說明選舉并不是社會上說的什么假民主。但是如果真的報復舒澤光,倒給人留下話柄了。這事我得找星明同志談談。” 李濟運勸道:“星明,劉書記很忙,你不要去找他。公安會依法辦事,怎敢亂來?法制社會嘛!” 劉星明憂心忡忡的,說:“外頭說法很多,我想絕不會是空xue來風?!?/br> 李濟運腦子不時地恍惚,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癲子?他說話條理分明,只有一句瘋話,說自己當選了。李濟運不敢同他多說,只道:“星明兄,你我都不管這事,讓公安去處理吧。我們要相信組織?!彼f著就掏出手機,裝著接電話的樣子,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就來?!贝掖覓炝穗娫?,同劉星明握手道別。 李濟運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過頭去,朝劉星明揮揮手,樣子十分客氣。他突然想到了陳美,她很可能正在二樓的窗后望著。機關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只要劉差配在辦公樓前的坪里走動,陳美都會守在窗口張望。 李濟運找朱達云商量事兒,兩人碰完了頭,朱達云發(fā)了講笑話的癮,說:“有個領導在臺上講科學養(yǎng)豬,說要推廣生豬人工授精。一個老漢舉手說,給母豬授精,我想是想搞,就是怕豬咬!” 李濟運早聽過這個段子,禮貌地大笑幾聲,說:“你就是那個書記吧?你要給老漢示范示范嘛!” 朱達云笑著回道:“我聽說是您在烏金鄉(xiāng)當書記時候的事?!?/br> 李濟運笑笑,也想起一個笑話,說:“我有個笑話,不是編的。小時候生產隊分谷子,有個單身漢很懶,工分少谷子也當然分得少。這個懶漢就同生產隊長吵了起來。生產隊長說,毛主席講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誰叫你四體不勤?你四體不勤,我就五谷不給你分!” 朱達云高興得直拍大腿,他腦子里又多了個好段子。他連夸這個段子有水平,肯定直接來自生活,又說:“李主任,說明幾十年過去了,農民素質沒有提高嘛!” “這是個別例子,個別例子!”李濟運心想說段子就說段子,還發(fā)揮什么呢? 突然聽得窗外有個女人大喊大叫,一聽就是宋香云:“我屋舒局長不是那種人!我一分錢沒有出的!我要到北京去喊冤!我屋舒局長早就說過,他不肯當哈卵,可能要挨整,就挨整了!你查他貪污查不到,就說他嫖娼!”原來她剛剛得到消息,舒澤光被處行政拘留十五天,罰款五千塊。 第78節(jié):意義非常重大的“創(chuàng)衛(wèi)工程” 意義非常重大的“創(chuàng)衛(wèi)工程” 李濟運站起來看看窗外,見宋香云堵住了縣長明陽。明陽高聲說道:“公安依法處理的,你有意見可以上訴,找政府有什么用?政府也無權干涉公安執(zhí)法!” “你快叫人把宋香云拉走。”因為是在政府辦門口,李濟運便對朱達云說道。 朱達云自己不想出面,叫了幾個干部。那幾個干部應聲而上,拉著宋香云走了。 明陽見李濟運從政府辦出來,便朝他發(fā)火:“濟運,你是管信訪的。你們兩辦應好好研究一下門衛(wèi)和信訪工作。什么人都放進來,我們還要工作嗎?” 李濟運說:“明縣長,舒澤光家就住在院子里面,他屋老婆用不著從大門進來。” 明陽沉著臉走了,李濟運知道他發(fā)的是無名火。老百姓遇事就找政府的麻煩,很多事其實同政府是沒關系的。老百姓踩著香蕉皮摔一跤,也會罵縣長沒把衛(wèi)生管好。宋香云懷疑男人受了冤枉,她不找別人只找縣長??h長縣長,一縣之長,不找縣長找誰呀? 明陽發(fā)的是虛火,李濟運也得認真對待。他回去叫了于先奉,說:“于主任,剛才明縣長說,要兩辦研究一下信訪和門衛(wèi)工作。你找朱達云,還有毛云生,開個會吧?!?/br> 于先奉覺得有些為難,說:“信訪局雖說是縣委、縣政府共管的,但體制上是政府機構;我們對政府辦也不好直接發(fā)號施令。” 李濟運說:“老于,不是你發(fā)號施令,縣長有指示?!?/br> 于先奉說:“真要說起來,老百姓找政府,太正常了。我女婿說,他在美國留學,隨便去州政府撒尿,州長都出來接待。” “你說相聲吧?” “是真的!” 于先奉是想借機說說他的女婿,據(jù)說是個海歸博士。李濟運明白他的意思,便夸了幾句:“你女婿真優(yōu)秀!養(yǎng)女兒就要養(yǎng)你家這樣的?!?/br> 于先奉笑笑說:“我女兒也是博士,配他也不差?!?/br> 李濟運點頭道:“那倒是。你女婿是海歸博士,女兒是國產博士?!?/br> “李主任你知道嗎?他們叫洋博士海龜,叫土博士土鱉!” “是嗎?這話聽著就怪怪的了!”李濟運說“我們不能看不起國家自己培養(yǎng)的土博士。” 于先奉很快就回來了,實際上只等于傳旨,把明縣長的意思說了。領導有吩咐,就得有回復。李濟運覺得這么快就去回話,顯得太不認真了。捱到十一點半,他去了明陽那里。卻碰見肖可興,只見他腦袋不停地搖。李濟運說過會兒再來,明陽說肖副縣長快完了。這話聽上去有毛病,卻也沒誰挑剔。 今年烏柚要創(chuàng)省級衛(wèi)生縣城,肖可興具體負責這項工作。這事兒簡稱“創(chuàng)衛(wèi)工程”意義被說得非常重大。老百姓看到的卻是掀攤子,拆房子,砸牌子,弄得有些怨聲載道。掀攤子就是規(guī)范沿街攤點,拆房子就是清除違章建筑,砸牌子就是統(tǒng)一商店招牌。哪項工作都得同老百姓面對面,肖可興差不多天天在街上吵架。他便落下個毛病,見人就搖腦袋。 肖可興匯報完了,搖頭腦袋出門。李濟運把于先奉回的話,加進自己的想法,向明陽匯報了。明陽聽了未置可否,只道:“不能再無事找事了?!崩顫\聽懂了明陽的意思,就是怪劉星明惹出沒必要的麻煩事。他卻不加水也不添鹽,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第79節(jié):拘留所里的“自殺事件” 拘留所里的“自殺事件” 中午,李濟運在梅園賓館陪客,市委辦來了彭科長幾個人。酒杯才端起來,李濟運就接到電話,說是舒澤光在拘留所自殺了。 “人死了嗎??。∷懒??”李濟運嚇得眼睛都圓了。他說話的聲音并不低,滿桌的人都只當沒聽見,仍是碰杯喝酒。也不是誰漠不關心,只是李濟運不說,彭科長他們不好相問。縣里陪同的人要護著家丑,也不好當著客人打聽。 桌上氣氛還須弄得熱鬧,李濟運說:“劉書記本來要親自作陪的,他在鄉(xiāng)下趕不回來,我就全權代表了。”這是誰都明白的謊話,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彭科長的級別夠不上縣委書記出面,縣委辦主任陪陪就行了。 彭科長笑道:“不用驚動劉書記,謝謝李主任!” 李濟運吆喝著干杯,心里想的卻是舒澤光自殺的事。舒澤光實在是個好人,怎么會是這個下場呢?又一個大麻煩來了。他想起剛才明陽說的,不能再無事找事了。這事就是有人找出來的,他只是嘴上不好說。 酒喝到半路,聽得外頭大吵大鬧。李濟運有些難堪,只道:“喝酒喝酒?!?/br> 彭科長再也不好裝聾作啞,說:“縣里工作真不容易,矛盾太集中了?!?/br> 李濟運聽清了,外頭叫罵的正是舒澤光的老婆:“劉星明你出來,明陽你出來!你們逼死人命!你們狼心狗肺!你們還有心思躲在賓館喝酒!我要炸了你們賓館!” 李濟運知道劉星明正在別的包廂陪客人,生怕他出來接招。聽宋香云罵得越來越兇,李濟運有些坐不住了,說:“彭科長,不好意思,我出去看看?!?/br> 李濟運出去一看,見幾個人拉著宋香云,卻怎么也拉不住。她一次一次掙脫出來,直往餐廳里撲。她外號推土機,真是不虛。李濟運上前勸解:“宋大姐,你有話好好說” 宋香云眼淚汪汪看不清人,她掙脫一只手撩了一把淚水,指著李濟運大罵:“是你啊!你是什么好東西?劉星明癲了搭幫你!你們要當官你們當啊,你們要演戲你們演??!害得死一個,癲一個!陳美是個善人哩,我要是陳美啊,剝你的皮!” 李濟運兩耳發(fā)熱,仍是好聲好氣:“宋大姐,出了天大的事,吵鬧解決不了問題。你要相信政策,相信法律!” 宋香云汪汪大哭:“我屋人都死了,你還同我講狗屁法律、狗屁政策!法律能起死還陽嗎?政策閻王老兒認賬嗎?” “宋大姐,我同舒局長是老朋友,哪想到他這么想不開呢?”李濟運招呼賓館保安“你們找個地方安排宋大姐休息。” 宋香云被架走了,一路叫罵著。李濟運沒有馬上回包廂,先去了洗漱間。他并沒有多少尿意,只是心里想靜靜。他從洗漱間出來,碰到明陽進去。明陽皺著眉頭,一句話都沒說。李濟運也沒講話,怕洗漱間有人蹲著。 回到包廂,彭科長問:“出什么事了?” “一個干部嫖娼被抓,自己在拘留所里自殺了?!崩顫\說道。他這么說內心很有愧,可又不能再作解釋。 彭科長嘿嘿一笑,說:“有膽做鬼,無臉見人。” 飯局快完時,李濟運又接到電話,說舒澤光救過來了。他松了口氣,說:“還好,剛才說的那個干部沒死,搶救過來了。” 彭科長卻說:“唉,再活著也沒有意思?!?/br> 第80節(jié):女人的嘴巴靠不住(1) 女人的嘴巴靠不住 送彭科長進房休息,出來碰到于先奉。李濟運問:“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于先奉說:“怎么不知道?我在現(xiàn)場,才回來。舒澤光扯碎襯衣上吊,發(fā)現(xiàn)時人已經不行了,馬上送到醫(yī)院。他老婆跑到醫(yī)院,搶救室不準她進去。她聽旁邊人說不行了不行了,她人就像瘋子,跑到賓館里來了。剛才告訴她男人沒死,把她送到醫(yī)院去了。算他命大!” 李濟運反復思量,下午找了劉星明,說:“劉書記,舒澤光的事,我談點個人看法。他不自愛,的確可恨。但畢竟也是多年科局級干部,組織上該怎么處理縣委再研究。至于治安處罰,我看就免了。如果堅持要拘留、罰款,說不定真要出人命?!?/br> “還說烏柚干部就他一個人干凈,我說就他一個人骯臟!自殺,自殺嚇得了誰?”劉星明罵了半天舒澤光,然后說“濟運,你的擔心有道理。我不希望看到死人,目的在于教育干部??墒?,不作治安處理,組織上怎么處理?那不等于說他沒問題嗎?他又有那樣一個老婆,告狀不要告到聯(lián)合國去?” 李濟運說:“媒體已經曝光,他在烏柚早已抬不起頭了。你就是再讓他當局長,他自己也不會干了。他上次就提出過辭職嘛。” “辭職?便宜他了!按黨的紀律,他至少要開除黨籍、撤銷行政職務,嚴重的還要開除公職,移送司法機關!”劉星明說話間拍了桌子。 李濟運等劉星明發(fā)夠了脾氣,仍然說:“劉書記,此事寧軟不寧硬。至少先拖拖。” 第二天,劉星明對李濟運說:“濟運,我接受你的建議。你同周應龍去說吧?!?/br> 李濟運聽著松了一口氣,心想自己總算幫了舒澤光。他不想在電話里說這事,自己跑到公安局。周應龍聽了,笑瞇瞇地說:“李主任,縣委這個指示,我們落實起來有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