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費盡心機
沈穆清聽了,好像忘性大的孩子似,轉(zhuǎn)念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后,拿著銀杏牙挑專撿了哈蜜瓜叉著吃:“太太,閔先生說,這瓜是長在北邊的,現(xiàn)在京都也有賣的了嗎?往年可沒見過?!?/br> “哪里有賣的。是宮里賞的?!崩钍闲Φ溃罢f是西邊打了大勝仗。鎮(zhèn)安王爺讓人帶回來的。太后就賞了身邊幾個近臣?!?/br> 沈穆清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 袁家正是鮮花烹油之勢,就算父親依舊是恩寵不斷,這件事,只怕是也只能忍了……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沈穆清繼續(xù)轉(zhuǎn)移著李氏的心思,道:“賞了幾個?這樣稀罕的東西,大家都要嘗嘗才好。大舍那里,堂姐那里,還有陳姨娘,也不知夠分不夠分?!?/br> “雖說家里只有你一個,卻也從來不吃獨食?!崩钍下犞畠哼@樣,十分的感慨,笑道,“月溶那里,我早就讓人送去了。還把宮里賞的兩枚玉蘭花,都送了她……那可是脂坊進貢給宮里的?!?/br> “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黃mama說堂姐在給太太抄《大藏經(jīng)》呢!太太知道這事嗎?” “怎么不知道?”李氏道,“還說要給我繡幅觀世音像呢!我看著這孩子乖巧,剛才還讓解紅從庫里拿了兩匹大紅織金妝蟒送她,給她做件褙子穿?!?/br> “是去年宮里賞的那柿蒂紋的妝蟒嗎?” “嗯!”李氏應著,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故作調(diào)侃地道,“你放心,給你也留了兩匹,正好做件夾襖?!?/br> 兩人說說笑笑了幾句,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陳姨娘進來擺了飯。吃完飯,沈穆清陪著李氏又說了幾句閑話,然后回了屋。 一切都和往日沒什么兩樣。 但沈穆清剛進了倒座的門,就看見沉香立在她院子里翹首以盼,看見她回來,一溜煙地就跑了過來。 沈穆清心里明鏡似的,道:“是不是老爺回來了?” 沉香連連點頭:“老爺在九思齋里等姑娘呢!” 沈穆清站也沒打一個,轉(zhuǎn)身就去了九思齋。 不同于上一次,這次九思齋里燈火通明,汪總管垂手立在屋檐下,屋子里一個服侍的小廝都沒有。 沈箴穿著大紅紗仙鶴補子的服朝,躺在暖閣里的醉翁椅上,右手手臂搭在額頭上,擋住臉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沈穆清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他的烏紗帽被遠遠地丟在了屋子的中間,正溜溜地打著轉(zhuǎn)兒。 聽到動靜,沈箴一動未動,只是低低地問了一句:“是不是穆清?” 沈穆清望著他腰間隨著醉翁椅左右晃動的象牙官牌,輕輕地“嗯”了一聲,撿起烏紗帽,靜佇在醉翁椅旁。 有些話,是說?還是不說? 她前所未有的猶豫起來。 前世的經(jīng)驗告訴她,和人相處最融洽的辦法,就是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但她又并不真是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孩子她能在那么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進入那家排名世界五百強的公司,很大程度得益于她對微妙人際關(guān)系的那種天賦。 在這一刻,沈穆清神色恍惚,心緒不寧。 內(nèi)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你最好別多事。像對待自己以前的上司一樣對待自己現(xiàn)在的父母,不僅可以賓主盡歡,而且還可以為你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可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他們并不知道這身體里的靈魂是另一個人,一直把你當成他們的女兒一樣寵愛有加。和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為你搭起一座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安樂窩。在這個沈家可以稱得上是內(nèi)憂外患的時刻,你怎么能夠那么自私,只想著自己的感受,盤算著自己的利益…… 兩個聲音在耳邊交織著,讓她無法像平常那樣冷靜自若地掩飾自己,浮躁凌亂的心情慢慢泄露到了周圍的空氣中。 同樣有著高情商的沈箴很快就感受到了女兒的不安。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明亮的燈光下,沈箴鬢角白發(fā)如霜,臉上的皺紋縱橫如溝壑。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意識到:這個父親,和她前世的父親一樣,都老了!都將隨著時光的長河慢慢地退出歷史的舞臺,讓位于年輕人…… 這念頭就像一把大錘子,一下子把沈穆清的猶豫打得粉碎。 她心里酸酸的,輕輕地蹲在了醉翁椅旁,把臉伏在了沈箴的膝頭。 “老爺,那天你和閔先生在這九思齋里說話,我就坐在這醉翁椅上?!?/br> 話音剛落,沈穆清就明顯地感覺到沈箴的身子一僵。 聰明的話,她就不應該用這句話做為開場白??缮蚰虑逡褏捑搿捑肓藶榱搜陲椬约旱倪^去而時時刻刻地戴著個假面具,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彷徨孤單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想把自己當成沈箴的女兒,一個真正的女兒不用隱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哭,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心靈的港彎,自己的家! “我知道,老爺是做大事的人?!彼龥]有一點點遲疑,聲音低沉,因而顯得非常的認真,“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太的身體,其他的,都好說?!?/br> “穆清……”沈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不置信。 沈穆清目光清亮地望著他:“我去藥王廟,就是為了知道太太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太太,是不是沒有多少日子了?” 沈箴望著眼前坦誠而淡定的女兒,感到極陌生。 好像就在昨天,不,就在剛才,她還在自己的膝頭撒嬌,可一轉(zhuǎn)眼,她就像一個大人似的,和自己討論起母親的病情來……是他對女兒不了解,還是女兒突然間長大了……他不知道,也很迷茫??蛇@種無措,只是讓他短暫地失去自制,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你聽誰在那里胡說八道……你母親只是身體不好,慢慢調(diào)養(yǎng)就行了?!?/br> “我們有時候是好心,說善意的謊言??捎袝r候,恰恰是這種善意的謊言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鄙蚰虑遢p柔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是那樣的飄忽不定,“我今天都十二歲了,和閔先生讀了很多書,在太太身邊也看到了很多事……老爺,就是虎崽子也要放到林子里去練練身手,更何況是人。”說著,她眼中淚光閃爍,“您今年也是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穆清……”沈箴聲音沉重凝滯,帶著如困獸般的痛苦,“你,你……別胡思亂想……太太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你這么懂事,她不會有事的……” 沈箴是不想讓她知道李氏的病情,還是在自己騙自己…… 沈穆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主張:“太太在內(nèi)院,只要我們口封緊,她根本就不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br>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漸漸變得冷靜、從容、自信,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站在那座摩天大樓的頂層面對公司的董事們陳述著自己的觀點……仿佛穿越了時間和空間,把未來和現(xiàn)在連到了一起,“至于鎮(zhèn)安王府那邊……現(xiàn)在滿京都的人估計都在談論這件事,就算是我們想退讓,有些形式,還是要走的。最起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得讓人出面把這干系擔了。要不然,我們沈家豈不是成了笑柄,以后誰想來捏一下,都可以來捏一下了。” 沈箴慢慢地松開了沈穆清,震驚地望著她。 沈穆清神色篤定,沒有一絲回避:“真實的事實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眼中的事實?!?/br> 沈箴臉上的表情復雜,似嗔似怒,似喜似驚,嘆道:“你,你長大了?!?/br> 沈穆清微微地笑。 在沈箴和李氏的羽翼下過了七年,也是她站出來的時候了。雖然沒有能力幫到什么,卻也不會成為他們的負擔。 沈箴嘆惜:“別山,你說的對,穆清比我們想像的都要懂事……” 沈穆清愕然,扭頭就看見閔先生穿著件石青色直掇,靜靜地站在堂屋的中間。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閔先生嘴角含笑地走了過來:“真真是虎父無犬女。” 沈穆清忙笑著上前屈膝給閔先生行了禮。 沈箴就把請閔先生請到坐案旁坐下。 這個時候閔先生來,雖然不一定是與藥王廟的事有關(guān),但肯定也是有要事相商。 沈穆清就要告退。 沈箴道:“你也坐下吧。等會把藥王廟的事和閔先生說說?!?/br>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一聲,叫了沉香上茶,自己垂手恭立在沈箴身后。 茶很快就端了上來,沈穆清親自給沈箴和閔先生奉茶的時候,沈箴吩咐沉香,去把汪總管進來。待茶上齊了,汪總管也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 他分別給沈箴和閔先生行了禮,沈箴就開門見山地問起了藥王廟的事。 汪總管一五一十地把藥王廟里的事、葉素家人報信的事說了。 沈箴和閔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沈穆清的身上。 “你是怎么跟太太說的?” 沈箴臉色很沉重,看著沈穆清心里直打敲,有些不安地把在李氏面前的說詞敘述了一遍給沈箴聽。 沈箴聽著,思忖了片刻,神色端凝地道:“汪總管,這件事,就照姑娘的意思,大事化小的瞞著太太;威遠鏢局那里你多跑幾趟。常、孫兩位的喪儀每家送二百兩銀子去。這其中照著湯藥費在太太那邊開銷一部分,其他我私下補給你。在王老鏢師那里,說話要婉轉(zhuǎn),讓他且安心,我們沈家自會給他一個交待。葉素那邊,備份厚禮過去。自于袁家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br> 汪總管忙躬身應“是”。 “這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歇著吧!”沈箴道,“直管把太太安撫好就是了?!?/br> 沈穆清就想到了自己對龐德寶的承諾,道:“老爺,葉素那里,還有一事稟告。” 沈箴和閔先生俱是一怔。 “我是因怕事大,牽連了人,才沒有說的?!鄙蚰虑宓溃澳翘煳遗艹鰪R里,正好遇到一個少年。他見我模樣不好,問我出了什么事。我見他身邊的管家說著一口山西口音的官話,不像是本地人,沒準備告訴他。他卻說是什么葉大人的親戚,可以幫幫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位葉大人,見他熱心,就請了他帶信給葉大人。沒想到,是戶部給事中葉素大家的親戚?!惫艜r的人講究施恩不圖報,要是讓沈箴知道了龐德寶的行為,別說幫蕭颯了,不遷怒他都是好的了。沈穆清盡量地把事情說圓了,免得蕭颯在沈箴面前留下個不好的印像?!拔衣牴苁碌目跉猓巧倌晔窃趪颖O(jiān)讀書。人家俠義相助,以禮相送,不免辱了人家的斯文。我就想著,老爺不如問了姓名,給國子監(jiān)的祭酒修書一封,在課業(yè)上幫幫他,倒是比什么都好!” (姊妹們,還有粉紅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