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迥然不同
“我先前倒沒有看出來這頂簪和玉觀音的分心也有問題……”沈穆清緩緩地開口,清脆的聲音里有著超乎年紀的凝重,“常言說的好,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大柜掌的經(jīng)驗老道,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來這頂簪和玉觀音的分心是哪里制的。” 大掌柜沉吟道:“做的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我猜,是后街的銀樓制的……” 所謂的后街,就是在離寶林胡同不遠處的寶枝胡同。那里也和寶林胡同一樣,整條街都是賣金銀首飾和古玩字畫的,不同的是,那里專賣高仿…… 只不過是十來兩銀子的事,怎么就拉出了高仿……沈穆清望著大掌柜手里的那個蝴蝶頂簪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沈姑娘有所不知,”大掌柜低低地道,“我們萬寶齋樹大招風,后街的那幫子專盯著我們的東西做。像您家這樣的還好說,有些人家,根本就不要體面了。在我們這里訂了一套,拿了去給人做樣子,照著現(xiàn)打一套……”說著,用眼角窺視著沈穆清的表情。 大掌柜的話一字一句地鉆入了沈穆清的耳朵里,在她心里掀起驚濤駭浪,無數(shù)片段在她的腦海里翻飛。 “說起來,梁家這幾年來改首飾的時候多,買新的時候少,遠不如老侯爺在的那時候……”大掌柜望著眼前巴掌大的一張帶著幾分稚氣的臉,若有所指,“這次如果不是梁家的太夫人派了身邊的雷mama來,萬寶齋未必就會接這活計……一共十二兩銀子,連工錢都沒要……” 萬寶齋曾經(jīng)給沈家打過一套赤金頭面,僅工錢就花了二十兩…… 沈穆清不動聲色,笑道:“定遠侯家百年大族,不知道有多少好東西呢。不拿出來改改,難道就沉在箱子里讓它發(fā)霉?。 ?/br> 大掌柜忙陪笑道:“那也是?,F(xiàn)如今,那指甲蓋大的南珠,黃豆大的金鋼石,也只有他們這樣的人家還有了!” 該知道的已經(jīng)知道了,既然拿著來買首飾的旗號出來的,多多少少也要買點東西去。 在大掌柜的示意下,萬寶齋的人拿了些新式樣子的飾品進來供沈穆清挑選,其中就有一對紅寶石的燈籠耳墜。 用黃澄澄的赤金打成一個圓形的燈籠,里面一顆紅艷艷米粒大小的寶石,像燃著的燭火,燈籠底端墜著的長長流蘇。色彩艷麗,的確很喜慶。 沈穆清挑了一支金鑲珊瑚蝙蝠花簪,一支金鑲珠寶蟹簪,都帶福壽安康的意思,準備送給李氏。 大掌柜笑道:“姑娘再給自己挑件合適的吧!這些東西夫人看了雖然喜歡,只怕更是心疼!” 不錯,李氏每次帶她來萬寶齋,都是先顧著她,再買自己想要的。 想到這些,她的心情就有些底落,看那燈籠耳墜突然間也順眼了不少,她索性拿了那對耳墜。 大掌柜見她選好了東西,親自拿了個紅漆描金的小匣給她裝盒,就有人在外面輕輕地叩門。大掌柜皺了眉,低聲道:“什么事?” 有小廝進來,先給沈穆清行了個禮,然后在大掌柜耳邊一陣低語。 “……蕭家七公子……龐管事……親自過來了……”語不成句地斷斷續(xù)續(xù)飄進了沈穆清豎著的耳朵里。 看樣子涂小雀把人家的瓷屏打碎了,龐德寶來善后了。只是不知道這個“親自來了”是指的誰。蕭颯?還是他們請來善后的人? 念頭閃過,那大掌柜已朝沈穆清笑著作揖道歉:“店里的伙計不成氣侯,非鬧到要我出面不可。沈姑娘,某家告?zhèn)€罪,去看看就來!” 沈穆清心里明白,笑著點了點頭,大掌柜又說了很多歉意的話,留下了二掌柜陪沈穆清,這才離開。 “也不知道隔壁的事怎樣了?”沈穆清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很隨意地笑道,“還要勞動你們大掌柜的?!?/br> “今日不同往昔。”二掌柜在一旁陪著笑,“以前我們萬寶齋多做的是老主顧生意,自從順康三年開了海禁,南邊的蠻子都往京都跑,白紙坊的地價都番了三番。我們這生意做的,也越發(fā)的沒底了?!?/br> 沈穆清暗暗好笑。 海禁開了十幾年,廣東、福建、浙江一帶靠著海運、船塢生意,新起了一大批巨富。這些人有了錢,都紛紛在京都外城的白紙坊置產。因為南北溫差的原因,到了夏天,這批南商就會攜家眷來京都小住一段時間,萬寶齋作為京都珠寶業(yè)的翹楚,自然少不了要來看看,買點東西回南方去炫耀炫耀。而這些商婦不同于官宦家眷,因丈夫經(jīng)營海外貿易,她們多是有些眼光的,又不怕落面子敢和萬寶齋的掌柜們討價還價,偏偏又手持巨金,搞得萬寶齋的掌柜們頭大如斗……這也是后街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正是這個原因,這幾年,京都官宦人家的家眷都開始不約而同的避開夏季到萬寶齋來。 兩人感嘆了幾句世事無常,沈穆清就端了茶。 二掌柜趁機站起來告辭。 送走了二掌柜,沈穆清拿著大掌柜送的那一動就顫顫巍巍的蝴蝶頂簪在手里把玩著,良久未語。 英紛見了,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服侍著。待一小壺茶都倒完了,沈穆清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她不由小聲提醒沈穆清:“姑娘,我們是不是要去后街看看……” 沈穆清恍如隔世般地“哦”了一聲,站起來又坐下:“不用了。知道這簪子的來歷就是了?!?/br> 英紛見她神色恍惚,又想著這首飾的蹊蹺處,不敢多言,輕手輕腳地立在一旁。 過了良久,沈穆清突然招了一旁的小丫鬟:“去看看你們大總管忙不忙。如果不忙,就請到我這里來,說我還有事要請教。要是忙著,說我這邊不急,等他忙完了再來?!?/br> 小丫鬟忙屈膝行禮去了。 英紛就道:“姑娘,我們還要問什么?大掌柜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再問來問去的,會不會讓大掌柜起疑心啊?” 沈穆清只是“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英紛的話。 不一會兒,小丫鬟就領著大掌柜過來了。 “沈姑娘請恕罪!”大掌柜團團作揖,“不知道還有些什么事問某家的!” “哎呀!”沈穆清站起身來,“看我這記性,剛才還記得的,大掌柜這么一問,我反而想不起來了!” 屋里的人俱是一怔。 沈穆清已喚了英紛:“去吩囑備轎吧。我們也該回去了。家里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呢!” 英紛被沈穆清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一怔,頓了頓,才應聲而去。 大掌柜則笑道:“這也是常事。如果沈姑娘記起來了,差人來問我一聲,我一準上門告知?!?/br> 沈穆清胡亂點了點頭。 大掌柜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陪著說了幾句話,親自送沈穆清出了萬寶齋。 沈穆清卻不急著走,把頭上的斗蓬拉下來,站在萬寶齋的七級的臺階上四處張望。 兩旁合抱粗的大樹枝葉落盡,露出光禿禿的棕色枝丫,三三兩兩的馬車蹄著單調的“得得”聲從青色的石磚上不緊不慢地馳過。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沈穆清不由縮了縮脖子。 英紛一聲不響地站在馬車前,心里卻暗暗不解:姑娘難道是在等誰? 她正猜著,就看見沈穆清突然跑下了臺階。 “蕭颯!”沈穆清驚喜地望著那個挺拔如松的身影。 掬芳齋前馬車旁的那個身影慢慢轉過來,看向她。 曾經(jīng)明亮的眸子變得如古井般幽暗,曾經(jīng)俊朗的臉龐隱隱有了大理石般的堅硬和冰冷。 “蕭颯?”沈穆清的喜悅化成了困惑,“你怎么了?” 不過是個把月沒見而已,蕭颯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愕然:“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蕭颯眼角輕挑,眼中流露出了沈穆清非常熟的譏諷,“你問我出了什么事?” 只是那譏諷的眼神,再也沒有了沈家花園時的親昵,而是帶著不容錯識的冷淡、疏離與倨傲。 沈穆清心中暗叫不妙。 “當朝首輔沈閣老家的大姑娘竟然關心我蕭颯出了什么事?”他的聲音呆板而平靜,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我蕭颯能出什么事?不過是被豪門權貴當傻瓜般的調侃了一番,可那也是人家瞧得起我,我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能有什么事?” 那種死寂般的語調刺痛了沈穆清的心。 “蕭颯,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彼奔钡慕忉?,“在藥王廟的時候,我是怕有人知道了身份而對我不利,所以才沒有對你言明的。后來在花園里遇到你,我告訴你我叫沈穆清,可你當時沒有在意……” 蕭颯笑起來:“這么說來,全都是我的錯?” 他笑容溫和而親切,偏偏沈穆清卻能感覺到那隱藏在笑容背后的憤怒、痛苦、絕望、怨恨…… 蕭颯,還只是個剛剛離開父母羽翼試著飛翔的雛鷹,性格高傲又自負。 她就想到了在太湖石道里他那如驕陽破霾般的笑容,還有在自己面前毫無保留地流露出真性情的那種全然的信任。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當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時,才更不能容忍和接受呢? “不,不,不……”沈穆清急著安撫他,“你聽我說……” 馬車上掛著的丁香色軟緞簾子被“唰”地一聲被撩開,探出一張宜嗔宜嬌的臉龐:“公子,好冷,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赤金拔絲丹鳳口銜著的寶結閃爍著刺目的光芒劃過沈穆清的眼底,令她瞳仁微縮,語凝喉間。 蕭颯面無表情,轉身朝著涂小雀走去。 “蕭颯!”沈穆清的聲音突然間變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像到的高亢、尖銳,“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誤導你的!” 蕭颯卻頭也沒有回一下。 望著蕭颯漸行漸遠的挺拔背影,沈穆清感覺自己就像掉了冰窟窿里,刺骨的寒意一點點地從指點蔓延到了她的心里,讓她全身僵直,不能動彈。 她很后悔。 自己最不愿意發(fā)生的事,最后還是發(fā)生了! (評論區(qū)好多貼子……(*^__^*) 嘻嘻……姊妹們別亂猜了,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