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子，不，應(yīng)該是少年。

    他穿著件墨綠色的素面妝花直裰，望著沈穆清的目光滿是揄挪，對身邊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子道：“戴大哥，你可認(rèn)識這是誰家的家眷？”

    果然是戴貴！

    如果不是眼神太銳利，看上去和那個拐了沈月溶的戲子真的很像。

    所以陳姨娘和湘蓮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就躲……

    戴貴就低聲地喝斥了那個男孩一句，然后對沈箴深作一揖：“我這弟弟不懂事，先生休惱?！闭f完，又對那少年道：“還不給這位先生賠禮?！?/br>
    沈箴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潞綢直裰，頭上插了一根竹簪，腳上是黑色白邊的胖臉鞋，滿頭白發(fā)，面相溫和可親，乍眼一看，的確像個慈眉善目的讀書人。

    那少年聽了，很是不服氣，嘟著嘴，正欲說什么，沈箴已轉(zhuǎn)身吩咐一旁的水香：“我們回去吧！”

    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所有的人肅然應(yīng)“是”，各自收拾東西，沒人去理會他們。

    等沈家人坐上一旁的黑漆平頭馬車離開，那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望著馬車揚(yáng)起來的塵土沉吟道：“好像是沈大人……原內(nèi)閣首輔沈箴沈大人?！?/br>
    大家俱是一驚。

    其中一個笑道：“這還不好辦，我們?nèi)タ纯此麄兘o誰上墳不就知道了？”說著，他朝那座撒滿紙錢的墳芏而去。

    “是沈箴沈大人?！彼吲d地朝著大道上的人揮手。

    那個綰著纂兒，穿著白綾襖的小姑娘就是沈穆清吧？

    戴貴就想到剛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為一點(diǎn)點(diǎn)小事就要賣丫鬟……連父親的小妾求情都不吭聲……果然是個性格很跋扈的人，還好自己沒有被選為沈家的女婿……

    想到這里，他眉頭緊蹙。

    上次蕭颯托他找的那個沈月溶還沒有找到……自己還是寫封信囑咐蕭颯一聲吧，以后少管沈家的事，免得把自己給陷進(jìn)去了……

    * * * * * *

    沈穆清和沈箴坐一輛車，把陳姨娘和湘蓮安排到了另一輛車上讓兩個心中有鬼的人互相去猜測去。

    她把沈月溶的事告訴了沈箴。

    沈箴聽得直皺眉：“湘蓮就按你的意思，把她賣了吧！”

    沈穆清一怔。

    她只是想嚇唬嚇唬湘蓮，說起來，陳姨娘的嫌疑更大些……不過，湘蓮畢竟是陳姨娘身邊的人，而陳姨娘是服侍沈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就不要多嘴了。要處置，也應(yīng)由沈箴來處置才是。

    沈箴見她有幾分猶豫，轉(zhuǎn)念一想，也能明白她的為難之處。笑道：“這件事，就讓汪mama來辦吧！你以后畢竟還要嫁人的，手段厲害了，傳出去了未免有些不好聽！”

    是因為有和離在先吧！如果再傳出什么對她品性不好的傳聞，別人就會認(rèn)為她之所以和離，梁季敏固然不義，但她也少了女子應(yīng)有的寬容和順從！

    沈穆清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還好自己沒準(zhǔn)備再嫁人……如果這事放在真正的沈穆清身上，恐怕就只能成為第二個王溫蕙了！

    她笑了笑，把腦中的這些雜念都拋開。

    “汪mama畢竟是代表您幫著管家，由她出面比較好！”

    沈箴含頜，面色一肅，道：“穆清，那個蕭颯，你以后別再單獨(dú)見他了。我雖給了他一份拜貼，但他也未免太熱心了！”

    沈穆清不由汗顏，輕輕地“哦”了一聲。

    沈箴不再說話，閉目養(yǎng)神。

    馬車?yán)锞拖萑肓顺领o，只聽見車輪單調(diào)的咕嚕聲，如一首催眠曲，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沈穆清突然道：“老爺，你是不是覺得蕭颯人品不好，怕他幫我們別有所圖？”

    沈箴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他這個人，我雖然接觸不多，但也看得出是個雄心壯志的。我并不覺得有這樣心思是件不好的事。我只是怕你吃虧，被他利用。”

    沈穆清無語。

    大概，只有她知道他的心思了……偏偏這種事又是對誰也不能說的！

    沈箴聽見她默不作聲，以為沈穆清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解釋道：“穆清，梁季敏是太不懂得鉆營了，或者說，他不是不懂鉆營，而是拉不下那個面皮去鉆營。而蕭颯卻是太懂得鉆營了，不但懂得鉆營，而且還能做到不計一時得失……你是聰明人，仔細(xì)想想，蕭颯這樣為我們家奔走，難道就沒有一點(diǎn)好處？”

    想不出來有什么好處？反而覺得他虧大了不知道明里暗里貼了多少銀子，陪了多少笑臉，應(yīng)酬了多少人……

    沈穆清在心里暗暗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她相信蕭颯是個有野心的人，但她不相信他變成了一個只知道算計而沒有血性的人！

    沈箴看不出沈穆清的心思，卻能感覺到沈穆清對他觀念的抵觸。有些苦口婆心地道：“我入獄這件事，一開始大家可能都有些不知所措，可柳峻一死，這件事基本上就明朗化了，幾位閣老都會盯著我們沈家，看我們家會有什么反應(yīng)。他這個時候為我們沈家奔走，既表現(xiàn)了他有情有義的一面，又表現(xiàn)了他運(yùn)籌帷幄的一面……只怕是已被人盯上，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了?！?/br>
    是啊，一開始誰摸得清楚底細(xì)，但他不也把和自己的誤會拋在腦后，不計前嫌地來幫她嗎？

    “他去了甘肅……”沈穆清小聲地道，“在曾菊帳下……”

    沈箴笑著搖頭：“你這孩子，還為他說好話。你可知道曾菊是誰的人？”

    “不是您的嗎？”沈穆清愕然，想到梁淵兵敗時沈箴把他派到甘肅去給梁淵善后……

    沈箴嘆氣：“他是張然之的人?！?/br>
    沈穆清張口結(jié)舌。

    “要不是當(dāng)時情況危及，我也不會用張然之的人……”沈箴感慨，“說起來，張然之這人還是有幾分福氣的，文有王成，武有曾菊，還有一個王公公支持……以后十年，只怕是他的天下！”

    沈穆清不想和沈箴再談這件事。

    算了！那天自己變相的拒絕，對蕭颯這樣高傲的人來說，只怕已成心底永遠(yuǎn)的痛，還有他認(rèn)為的欺騙……要解開這道局，需要太多的精力時間，而她現(xiàn)在，正試圖把自己的生活簡單化！

    誤會就誤會吧！

    “既然如此，您正好可以放下一切，帶著我游山玩水，讓我看看這大周的壯麗河山！”沈穆清笑著。

    沈箴拍了拍女兒的手，滿眼欣慰：“好，我們?nèi)ビ紊酵嫠！?/br>
    * * * * * *

    沈箴雖然被免了職，可皇上并沒有停他的俸祿也沒有宣布對他的處理，所以沈箴離開京都，需要到吏部去備報一聲。

    吏部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沈箴這種情況，大周還沒有先例。

    關(guān)起門來商量了兩天，最后只好寫了一個折子給皇上。

    張然之拿著折子就偷偷地塞在了一大堆舊公文里。

    吏部久等不到批復(fù)，跑到內(nèi)閣來催，大家都說沒有看到，偏偏吏部那個給事中是個急性子，當(dāng)即就坐在內(nèi)閣旁的值班又寫了一個折子，當(dāng)場交給了張然之。

    張然之在王盛云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寫了條旨。

    皇上的批紅卻比大家的想像的更快。

    同意沈箴扶靈南下，并贈李氏一品誥命夫人頭銜，紋銀五百兩喪儀。

    這是從來未有過的先例，有的人保持了沉默，有的人卻上書激辯。

    接到圣旨的沈箴微微一笑，打發(fā)了傳旨公公十兩紋銀。

    沈穆清卻是松了一口氣。

    皇上的圣旨終于趕在三月十六之前到了，要不然就只有請欽天監(jiān)重新再算一次日子了。

    陳姨娘聽了，也松了一口氣。

    清明節(jié)給李氏上墳回到家里后，沈箴把汪mama叫來處理這件事。

    汪mama最恨的就是沈月溶，要不是她，李氏也不會急著把沈穆清嫁了，如果當(dāng)時不是嫁得那么急，也就不會弄成現(xiàn)在和離的這種局面……而且為了她的事，沈穆清還被那個叫蕭七的人調(diào)侃……想到這些，她心里就一團(tuán)火。

    所以見到湘蓮的時候，汪mama只問了她一句話：“四姑娘在我們家里的時候，是不是你幫著她從外面遞了東西進(jìn)來？”

    湘蓮跪著直喊冤枉。

    汪mama冷冷一“哼”，叫了橙香：“去，叫個牙婆子來，把她給我賣到私寮去?！?/br>
    留春幾個就跑到沈穆清那里去求情。

    沈穆清也覺得賣到私寮里有點(diǎn)過份，不過，這件事既然沈箴交給了汪mama處理，沈穆清自然是要尊敬汪mama的意見。

    “這也是給你們一個教訓(xùn)?！彼蛟诳磺暗膸讉€小姑娘，“聽話的，自然有獎。不聽話的，也是有罰?！?/br>
    因為這件事關(guān)系到沈月溶，汪mama并沒有向大家說明是為什么要賣湘蓮。

    幾個小姑娘目光惶恐地退了下去。

    湘蓮這才知道厲害，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原來，那個假戴貴前前后后共花了三千兩銀子打點(diǎn)陳姨娘，讓她幫著帶了一對紅寶石耳墜和一封信進(jìn)來。

    “……只給了那對紅寶石耳墜，信一早就燒了?！?/br>
    沈箴聽了大怒，把陳姨娘關(guān)了起來。

    現(xiàn)在沈箴要帶著沈穆清扶靈南下，她一直忐忑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他們這一去，至少也得一年半載，時間長了，怒氣也就消了……

    （(*^__^*) 嘻嘻……半夜三更有文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