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陸嶼然給了王庭和天都一點(diǎn)顏色看，他們?nèi)缃癫煌床话W地做樣子在還擊?！?/br>
    商淮瞥了眼羅青山，長長吁一口氣：“這道結(jié)界是用來保護(hù)羅青山的?！?/br>
    從前在巫山還好一些，巫醫(yī)獨(dú)辟一地，都鉆在里面悶頭研究各種世間疑難雜癥，制毒制蠱，破毒破蠱，三五年難得出來一次，身體弱點(diǎn)也沒什么。但現(xiàn)在出門在外，還是多事之時，只能被重重保護(hù)起來。

    羅青山也為身體差的事情焦慮過，他解決焦慮的方式是晨跑，每日晨跑，跑到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今日就算用功了，有種已經(jīng)盡力的心理安慰之感。

    這幾日他沒法出門跑，就在偌大的院子里跑大圈，此時拿帨巾將落到眼皮上的汗珠擦了。

    因為剛才結(jié)界自動打開的一幕，羅青山盯著溫禾安看了好一會，想說點(diǎn)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怪怪的，憋了半天，扭頭去看商淮。

    商淮作為唯一一個察覺到了點(diǎn)陸嶼然心思的“知情者”，現(xiàn)在用手指撫了撫下巴。

    結(jié)界這東西，畢竟不是實打?qū)嵉墓糁?，它受主人的影響，能夠下意識辨別一些極為熟悉的氣息，若施法者沒有特別嚴(yán)格設(shè)限，它就不會阻止“熟人”進(jìn)入。

    這要是換做別人，實在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人在紅塵中滾一圈，誰還沒有幾個親朋好友了。

    只是這事放在陸嶼然身上，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他那個冷淡到雪巔，拒人于萬里之外的秉性，平時不小心碰他一下，他皺眉瞥過來的一眼，恨不得剮你三百刀，回去指不定得擦多少回手。誰遭受過幾回那樣的嫌棄，自然而然就會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再自取其辱。

    這世上，就沒有能讓他的靈力感到親近熟悉的人！

    這道結(jié)界布置的時候，為了能讓暴躁的雷術(shù)感知到他們兩的氣息，他和羅青山愣是舉著手在結(jié)界上撐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這道只能由他們兩同時開啟的結(jié)界才算完成。

    算起來，他和羅青山，還是待在陸嶼然身邊最久的人了。

    他很確定，溫禾安沒有走這個十分侮辱人的流程，她再是自然不過地用手指一觸，轟天轟地的雷術(shù)就放她進(jìn)來了。

    商淮眼珠子轉(zhuǎn)動了半圈，這什么意思——陸嶼然和溫禾安曾經(jīng)很是親近過？

    親近到時隔三年，雷術(shù)都還隱約記得溫禾安的氣息？

    商淮在心里嘖嘖兩聲，覺得陸嶼然結(jié)契頭兩年，自己閉關(guān)閉得實在太不是時候了，他現(xiàn)在對這兩位的感情糾葛越來越好奇，到了一種小貓撓心，壓都壓不下的程度。

    說實話，沒能完整了解始末，他覺得很是遺憾。

    羅青山回房間洗漱換衣裳了，溫禾安繞去后院看聞央。

    小孩起得早，鄭二娘讓她坐在凳子上給她扎頭發(fā)，此時手一松，聞央朝她跑過來，眼睛里藏著無聲的期盼，這期盼看得叫人嘆息，溫禾安頓了頓，朝她搖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他們在你們村上潛藏了那么多年，所圖甚大……我們需要時間?！?/br>
    溫禾安摸摸她的辮子，問：“有想學(xué)的東西嗎？想修行嗎？”

    聞央眼睛一亮，旋即黯淡下去，她道：“阿兄帶我測過靈根，我天資平平……”去門派修習(xí)

    是一大筆銀子，外門弟子修到最后，只不過比凡人多幾年壽命，多在世上蹉跎幾年，實在沒有必要。

    溫禾安與她對視，將丑話說在最前頭：“你們村的事牽扯甚廣，如果真如我們所想，他們九死一生。而你還小?！?/br>
    她頓了頓，又輕聲說：“天資不是修行之路上唯一的準(zhǔn)則，勤奮，心性與韌意同樣重要。我教不了你，卻能為你找個好老師。”

    她捏了捏聞央的手掌，小孩骨頭細(xì)，捏起來跟沒有筋骨一樣，說：“不收你拜師學(xué)藝的銀錢。你想想，想好了再來和我說?！?/br>
    在這樣的年齡做出左右自己一生的抉擇無疑艱難而茫然的。

    溫禾安轉(zhuǎn)身欲走，給她留一些時間，可邁步的時候，衣角卻被聞央捏住了。她沒有哭，也許是過去幾天眼淚流干了，此刻緊抿著唇，道：“我學(xué)。”

    她仰著臉看溫禾安，重復(fù)著道：“阿姐，我想學(xué)?！?/br>
    溫禾安靜靜地看著她，能看到小孩眼中還不能遮掩住的茫然悲憤與恨意，半晌，她道了聲好，而后撥開四方鏡，通知了月流一聲，牽著聞央邁出了這座府宅。

    晚邊，溫禾安在街市上買了些吃食回來了，她收到了羅青山的四方鏡傳信，松靈破開了，里面確實有端倪。

    今夜她還要去見溫流光。

    估計是一整個晚上都要耗進(jìn)去了。

    商淮與羅青山都在屋子里坐著，頭對頭研究桌上的東西，見她到了，羅青山不敢多說什么，商淮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方鏡，嘀咕：“陸嶼然怎么還沒到?！?/br>
    桌上擺的東西是松靈，準(zhǔn)確的來說，是被拆開的松靈。

    松靈摸著是玉石的質(zhì)感，沉甸甸的很有重量，真正拆開之后才知不是材質(zhì)問題，它重是因為里面有上百個零件機(jī)括，像個縮小的蟻xue。此時此刻，這些細(xì)小零件散落了一桌，露出最里面一小顆玲瓏球。

    玲瓏球做得極為精細(xì)，縫隙極小，只有將球轉(zhuǎn)動著舉到眼前，才能透過那一絲光亮，窺見里面的白色粉末。

    溫禾安看了一會，皺眉問：“這是什么？”

    羅青山這幾天別的都沒干，時間全花在這上面了。他拿出個紙包，紙包里放著從玲瓏球里采集的粉末，又指了指這一桌子的零件，面色凝重道：“足足一百八十八個零件，環(huán)環(huán)相扣，用折紙術(shù)拆都拆了整整三日，這東西造價不菲，不是尋常之物。它們在內(nèi)運(yùn)轉(zhuǎn)，時時變幻，控制的是玲瓏球里藥粉撒出的量。”

    溫禾安順著他的話接：“而這樣的松靈，每家每戶都有?！?/br>
    商淮同樣擰緊了眉：“那個村落，少說也有好幾百戶人家，有的人家還不只有一個。”他嘶了一聲，捏著下巴，道：“如此費(fèi)盡心思，投錢，投人，投時間，處心積慮……”

    他沒接著說了。

    但未盡之意羅青山和溫禾安都能明白，羅青山指了指那片白色粉末，道：“我用各種方法測過了，這不是毒，也不是粉，是修士的第八感實質(zhì)化后凝干了而成的東西，我懷疑二少主先前說村民們喝過的帶有賜福的水，跟這粉末的效用是一樣的?！?/br>
    三人皆沉默下來。

    溫禾安扯了下嘴角，問：“你們公子什么時候回來？”

    話音甫落，就見屋外結(jié)界倏然一斂，晦色滔天，陸嶼然無聲撕裂結(jié)界，攜著滿身院外霜?dú)?，跨過門檻進(jìn)屋。他視線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只在看到溫禾安時不動聲色落了下睫。

    走到桌邊，他忍耐地道：“說事?！?/br>
    溫禾安看到他氅衣也沒披，穿得單薄，全靠勁瘦優(yōu)越的身形撐著，蒼白手背上沾著綠豆大一點(diǎn)混著血絲的稠液，明顯擦了好幾遍，周圍肌膚都泛了紅。

    他這會靠在椅背上，眼皮一耷，隨手拿過帕子就著靈力又開始磨。

    尋常血液掐個清塵訣就可以了，自然不需要如此大費(fèi)周折，溫禾安看出了什么，問：“有九境想靈力自燃？”

    陸嶼然嗯了聲，眉心皺得更緊：“想燃，沒燃成?！?/br>
    商淮心中嘖了一聲。

    都被逼到靈力自燃了，結(jié)果還被半路生生中斷。

    肖諳更要生不如死了。

    羅青山不敢耽擱，急忙將這邊的發(fā)現(xiàn)都一字不落地重復(fù)了遍，陸嶼然將帕子往手邊一丟，深深吸了口氣，周身氣質(zhì)清得要原地結(jié)霜。

    溫禾安看了一會，知道他現(xiàn)在大概處于難以忍耐的邊緣了，輕聲道：“你上去洗洗吧?！?/br>
    陸嶼然頷首，起身，想來也是難以忍受了，他手掌撐在桌面上，言簡意賅，丟出兩句話：“明日天懸家家主會對肖諳同時動用第八感和秘技，屆時將從他身上得到的信息和松靈結(jié)合起來看，不出意料會有新發(fā)現(xiàn)。”

    “還有，溺海觀測臺才建成，探墟鏡又有了別的動靜，明天大概會開啟第二次?！?/br>
    嗯？

    溫禾安的注意力被第二句吸引住，她不關(guān)注探墟鏡有什么情況，只是問：“那邊兩家也得到消息了？”

    “嗯?！?/br>
    掐著巫山觀測臺建成，另外兩家還差一點(diǎn)時發(fā)布第二道消息，給人的感覺不免是這第二道消息需要建立在完成第一道的前提之上，今晚江無雙和溫流光估計都要蹲在觀測臺趕進(jìn)程。

    她偶遇溫流光的幾率，目前看來非常大。

    在陸嶼然上樓時，溫禾安在她買來的一堆小零嘴中精準(zhǔn)地拎出一樣，勾在手指上遞給他，道：“最后一份，應(yīng)該還是熱的，你試試喜不喜歡?！?/br>
    陸嶼然看了她一會，用沒沾到血和魂火的那只手接過來。

    商淮見狀探頭探腦，他湊過來，左右看看，笑著問：“什么東西??？我和羅青山有嗎？”

    陸嶼然原本都上了一道階梯了，聽到這話也停下來。他不看天生愛蹦跶停不下來的商淮，只是站在高階上，居高臨下地俯瞰下來，深色瞳仁寂然清冷，與溫禾安無聲對視。

    溫禾安眨了下眼，須臾，她朝商淮搖搖頭，低聲說：“沒有了，我只買了一份?！?/br>
    陸嶼然眉梢微動，拎著東西上樓了。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商淮見溫禾安時不時看四方鏡和天色，料到她晚點(diǎn)有事要做，但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

    見狀，他沉思了會，將自己的四方鏡收起來，拽著椅子坐得離溫禾安近了點(diǎn)，滿臉高深莫測，開始旁敲側(cè)擊地探究她和陸嶼然的關(guān)系。心中再如何思緒翻滾，嘴上他還是很有分寸，很講究個由淺入深，循序漸進(jìn)的方法。

    可惜溫禾安總是溫柔地顧左右而言他，回答不了就笑，笑得眼睛彎起來，像兩輪月牙。

    三四次之后，商淮偃旗息鼓，悻悻地拿回了自己的四方鏡。

    屋里一時安靜，直到陸嶼然沐浴更衣后從樓上下來，兩人腳步聲吸引，下意識看過去。

    他換了身海棠紅縷金瑞錦長袍，取下了銀冠，墨發(fā)長垂，或許是終于將魂火洗干凈了，凜然肅殺之意消散，但本身氣質(zhì)使然，無聲無息時更像捧枝頭素雪。

    這個時候，溫禾安已經(jīng)起身準(zhǔn)備走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收起四方鏡，視線隨著陸嶼然的動作轉(zhuǎn)動。

    沒有那種挪不開眼，盯著一個地方想要啃咬的感覺了。

    溫禾安想想今晚的計劃，覺得也算有劍走偏鋒的危險，她從不對溫家的長老院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和希望，那就是一灘腐爛的rou。而經(jīng)過了歸墟之事

    ，她對自己的外祖母甚至都有些疑慮與隱憂，細(xì)想溫流光那日放下的狠話，她不確定今天晚上見面，事情會不會超出自己的預(yù)計。

    她已經(jīng)被妖化磨了太多年，磨到?jīng)]什么耐心了。

    如果真的讓她聽到最難接受的結(jié)果，真要把她逼到那種份上。

    天都今夜會死人。

    一定會。

    想到這，溫禾安看向陸嶼然，他正在挑杯子，想給自己先倒杯涼茶，她輕輕喚他：“陸嶼然，你晚上不回巫山酒樓吧？”

    陸嶼然動作放緩，他轉(zhuǎn)過身，將她細(xì)細(xì)看一遍，沒有回答，只是微一皺眉，問：“怎么了？”

    溫禾安搖搖頭，笑了下：“我怕臨時出什么狀況。”

    “嗯?！标憥Z然掀了下眼，指腹在溫潤的杯身上滯了滯，聲音有點(diǎn)低：“今天不過去?！?/br>
    商淮見到這一幕，眉頭一跳。

    明明是很平常的兩句對話，他愣是覺得這兩人之間有種很難以形容的契機(jī)，叫其余閑人難以插足進(jìn)去。也不知道是自己知道點(diǎn)內(nèi)情，下意識心理作祟，還是頂級九境之間的談話確實讓他這個平庸九境難以融入。

    溫禾安得到滿意的答復(fù)，放下心來，她頷首，抓起幕籬往頭上戴。

    商淮盯著陸嶼然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借著這個時候挪了挪椅子，不動聲色離她更近，朝她比了一的手勢，模樣很是虔誠，大概還是不太敢放肆，聲線壓得只剩氣音：“我就問一個問題，一個?！?/br>
    “你們說當(dāng)初達(dá)成解契共識，真的假的啊。是誰先提的？”

    說到最后，商淮連氣音都沒了，只剩張合的口型。

    他也不是找茬，就是潛意識里不太相信以他們?nèi)缃竦臓顟B(tài)，當(dāng)初能就那么斷掉。

    身后。

    陸嶼然泡茶的動作微怔，旋即脊背拉直，眼尾冷淡地往下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