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27節(jié)
窗外的晚霞逐漸融沉于夜下燈火,梁瑾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瞥見窗邊另一個人的身影——傅逢朝安靜靠坐沙發(fā)里看書,浮華傾覆、妄自沉淪。 每到入夜之后就變道格外冷寂的這個辦公室,第一次讓梁瑾生出了留戀之感,只因為多了那個人的呼吸在其中。 快七點時,食堂將晚餐送來。 梁瑾走去另邊的單人沙發(fā)里坐下,問傅逢朝:“你還不回去嗎?” 傅逢朝隨手合上書:“我在這里很讓你心煩?” 梁瑾道:“我怕耽誤你的事。” “沒什么要緊事,”傅逢朝的視線掃過他眉目間的疲憊,“很累?” 梁瑾不太想說:“還好?!?/br> 傅逢朝卻盯著他半晌,問:“做格泰董事長是不是很辛苦?” “你徹底接手華揚不就知道了?!绷鸿樞?。 傅逢朝揚了揚眉:“我剛過來的時候,聽到有你們公司員工議論,昨天有被你辭退的高層來鬧事,你直接叫保安把人橫著架出去扔公司大門口,你挺有想法的???” 梁瑾有點無語:“傅少是特地來看樂子的嗎?” “有的看那就看看?!备捣瓿闷鹂曜?,茶幾上是兩人份的晚餐,梁瑾的秘書還幫忙訂了他的那份。 梁瑾也動起筷子。 “每天這個點都在公司吃晚飯?你一般幾點下班?”傅逢朝問他。 “有時早有時晚?!绷鸿獩]有細說,其實他幾乎每晚都在九點以后離開公司,如果沒有別的應酬的話。 他也從不要求其他人跟他一起加班,寧愿最后就剩他一個,在這里安靜點總好過無處可去。 傅逢朝仿佛不經(jīng)意地道:“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人生了無樂趣。” 梁瑾默不作聲地吃東西,沒有接腔。 傅逢朝說的是梁玦從前吐槽自己爺爺?shù)脑?,那時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變成那樣,卻在經(jīng)年之后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坐在格泰董事長的這個位置上,習慣了年少時看不上的所有。 晚飯吃完傅逢朝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梁瑾也不催他,坐回辦公桌前繼續(xù)干活。 八點多時陶泊打來電話,開口便是他的鬼哭狼嚎,背景音是亂糟糟的酒吧搖滾樂。 不等梁瑾說話,那邊已經(jīng)掛斷。 梁瑾皺了皺眉,回撥過去。 這次響了好幾聲才接通,卻是另一個人的聲音:“陶泊喝醉了,在這里發(fā)酒瘋,還想砸別人的場子,我們都勸不住他。” 梁瑾沉聲問:“地址哪里?” 十分鐘后,傅逢朝的車開出格泰大樓,梁瑾試著又撥了兩次陶泊的手機號,那邊沒再接聽。 傅逢朝看一眼導航:“放心,不是很遠?!?/br> 梁瑾點點頭:“其實我一個人去就行……” “上了我的車才說不要我去?”傅逢朝的目光落向前,“晚了?!?/br> 梁瑾索性算了,多一個人幫忙也好。 夜店在城中繁華鬧市區(qū),梁瑾和傅逢朝進門,烏煙瘴氣撲面而來。 梁瑾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里抬手揉了下耳朵,沖傅逢朝道:“我們分開找吧,你幫我去那邊看看?!?/br> 他說著就要往另邊走,卻見傅逢朝站著不動,以為他沒聽清楚,湊近又說了一遍。 傅逢朝依舊沒動,靜靜看著他。 昏暗燈光里,這人的眼神有些難以捉摸,梁瑾這才意識到他似乎是故意的。 尷尬退開時傅逢朝終于道:“走吧?!眳s只肯跟他一起。 梁瑾這會兒也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很快在角落卡座里找到了陶泊。 這小子跳到沙發(fā)上又哭又鬧撒酒瘋,周圍男男女女一堆,還有趁機起哄的。 空酒瓶扔得到處都是,梁瑾陰下臉,大步過去。 有個經(jīng)常跟陶泊一起的玩伴認識梁瑾,見到他趕緊道:“瑾哥你可算來了,陶泊他剛差點跟別人起沖突打起來,要不是我們幾個拉著,真要把這里都砸了。” 陶泊還在鬧,搶了不知道誰的酒往自己臉上潑,先是哈哈大笑,后又放聲大哭。 梁瑾覺得丟臉,冷聲問:“他為什么這樣?” “……失戀吧,剛看到人跟別的男人走了,他還想去攔,要不是我拉著,真要鬧出事來?!?/br> 梁瑾上前,扯住陶泊領子,用力把他攥坐下,喝道:“給我老實坐好,看看你像什么樣,丟人現(xiàn)眼!” 陶泊被他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哇哇大叫,抬起眼,眼神渙散地盯著他一陣不滿抱怨:“梁玦你小子有毛病吧,我又沒得罪你。” 梁瑾深呼吸,沉著聲音:“你看清楚我是誰?” 傅逢朝停步在旁,清楚看到他此刻眼中閃爍的光,并未聲張。 陶泊皺眉,依舊一副醉眼迷蒙之態(tài):“你不是梁玦?哦不對,梁玦早沒了,我忘了,你是大表哥,你怎么變得跟梁玦一樣兇悍了……” 這小子說著又放聲大哭起來,也快三十的人了又哭又鬧沒個正形。 梁瑾原本還想罵他幾句,因他那句“梁玦”止住了聲音,把人扶?。骸案一厝?。” 陶泊揮開他的手,看到臺幾上剛開的一瓶洋酒,伸手搶過來要往嘴邊送,被梁瑾攔下:“不許再喝了。” 陶泊卻不依不饒,把酒塞他手里:“那你喝,你幫我喝,你不喝我不走?!?/br> 醉鬼的話毫無邏輯,但分外執(zhí)拗,像是梁瑾不喝他就賴在這里堅決不走了。且喝醉了的人一身蠻勁,梁瑾還真拉不動。 他用力按下這小子的手:“我喝了你肯走?” 陶泊迷糊點頭:“那你喝啊,喝完這瓶我就走?!?/br> 梁瑾直接倒酒進嘴里,他沒耐性在這浪費時間,只想趕緊把這個混小子帶走。 周圍眾人先是驚訝,隨即紛紛開始叫好。 畢竟一口氣喝掉一瓶高度洋酒,一般人可沒這個膽。 酒喝下去將近一半時,傅逢朝終于上前一步制止:“可以了。” 他直接順走梁瑾手里的酒瓶擱下,一把將陶泊扯起:“走?!?/br> 陶泊痛得又開始哇哇叫,還想掙扎,梁瑾也扣住了他另邊手臂,和傅逢朝一左一右把人架住強行帶走。 被塞進車里這小子也不老實掙扎不停,傅逢朝攔住想跟上后座的梁瑾:“你坐前面?!?/br> 他說完直接帶上車們,把陶泊的抱怨聲關在了車內(nèi)。 梁瑾轉(zhuǎn)身,毫無預兆地被傅逢朝按在車門邊。 他驚訝抬眼,傅逢朝的眸色深沉:“喝那么多酒你沒醉?” 傅逢朝湊得似乎太近了,梁瑾輕閉了閉眼,腦子有些暈,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有了醉意。 “是不是經(jīng)常有人把你認成梁玦?”傅逢朝忽然問。 梁瑾嗓音模糊道:“只有陶泊那個傻子?!?/br> 傅逢朝卻問:“我也是傻子?” 看著梁瑾瞬間失語,他一哂,后退開:“上車吧?!?/br> 之后一路無話,后座醉鬼聒噪的抱怨聲成了車中唯一的背景音。 梁瑾閉目靠在座椅里,漸生的醉意讓他有些難受,索性什么都不想。 傅逢朝目視前方安靜開車,也沒再出聲。 睜開眼時梁瑾恍惚兩秒,意識到車已經(jīng)停在了柏琗的停車場,他竟然在傅逢朝的車上睡著了。 傅逢朝降下車窗靠在座椅里抽煙,察覺到動靜目光落過來,在他臉上停住。 梁瑾還是覺得頭暈,被傅逢朝這樣近似露骨的眼神盯著,輕聲道:“能不能也給我支煙?” 傅逢朝的目光動了動,扔了支煙過來。 梁瑾又問他借火。 傅逢朝隨手撥動打火機,送向前,梁瑾垂眼盯著他指尖片刻,湊過去。 他慢慢吸了兩口,吐出煙霧,小聲問:“你把陶泊送回去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傅逢朝始終沒吭聲,目光又落向前,慢條斯理地抽完手中這支煙。 他不說話梁瑾也只能沉默。 這樣的沉默持續(xù)發(fā)酵,積蓄在這不大的車內(nèi)空間里格外壓抑。 “你有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傅逢朝終于開口,視線落回梁瑾。 梁瑾遲疑了一下,道:“今晚,謝謝。” “只有這個?”傅逢朝的目光漆黑、眼神很沉,直視著他。 油然而生的暈眩感讓梁瑾格外無力,他好像真正醉了,捻滅煙發(fā)呆半晌,或許是被酒壯了膽,斟酌著問:“如果有人騙了你,你會不會原諒他?” 他想看清楚這一刻傅逢朝眼中的神色,可惜醉意上頭后目光難以聚焦,便下意識靠近過去。 傅逢朝看著他越湊越近的臉,啟唇:“那得看騙了我什么?!?/br> 梁瑾的喉嚨滾了滾,艱聲說:“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個嘛……” 傅逢朝似有意吊他的胃口。 梁瑾幾乎屏住了呼吸,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這樣的神態(tài)、這樣希冀的眼神,真真切切像極了梁玦。 傅逢朝卻不想哄著他。 他也貼近,呼吸一頓,近似惡狠狠地在梁瑾耳邊說:“騙了我,不可原諒?!?/br> 梁瑾的眼睫顫了顫,無力耷下。 他自嘲喃喃:“不可原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