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44節(jié)
過了幾分鐘,有人敲門送來早餐,傅逢朝去拿過來,擱到床頭示意梁瑾:“吃吧。” 他自己走去窗邊,重新拉開了窗簾。 大片陽光泄進房中,梁瑾下意識抬起手擋了一下眼睛,又拉動那條鋼鏈嘩啦作響。 “這個……能不能幫我解開?” 傅逢朝拉開了一點窗戶,在飄窗邊坐下,隨手點了支煙,目光自梁瑾藏了祈求的眼滑向他被銬住的手腕,聲音一頓,道:“不能?!?/br> “我不會走,真的,我保證?!?/br> “不能?!?/br> 傅逢朝重復,云淡風輕的語氣,但沒有商量的余地。 梁瑾深吸了一口氣,不想又惹他生氣,溫言細語地試圖勸他:“你把我一直鎖在這里,我連床都下不去,我要吃早餐總得先去洗漱,我還想上廁所……” 傅逢朝慢慢抽完這支煙,在旁邊的煙缸里捻滅,起身走過去,解開床頭立柱上手銬另一端,銬在了自己手上:“走吧?!?/br> 梁瑾有些難受,但也只能這樣。 這副手銬是改造過的,中間的鏈條有半米多長,不算重,但卡在手腕上總歸是不舒服。 梁瑾倒不覺得屈辱,在察覺到傅逢朝的不正常后,他的難受更多還是源于心里的愧疚和無能為力。 傅逢朝說不會再信他也是真的。 傅逢朝變成這樣責任在他,他沒有任何怪傅逢朝的理由。 在衛(wèi)生間門邊停步,梁瑾躊躇問:“我洗漱你也要跟進去嗎?” 傅逢朝冷冷看著他。 “我不會走,也走不了,你就在門外等我好不好?”梁瑾放輕聲音哄著他。 “我在這里等?!备捣瓿K于松開了自己這端的手銬。 梁瑾稍稍松了口氣,獨自進去里頭。 洗漱時他站在洗手臺前,看著鏡中自己沒有光彩的眼睛,厭惡之感頓生。 別說傅逢朝恨他,他自己也恨。 將水流開到最大,他彎下腰,不斷往臉上撲著冷水,麻痹自己被牽扯得疼痛難忍的神經(jīng),將時不時就會冒出來的淚意逼回。 傅逢朝聽到推門聲回頭,梁瑾的臉上掛著水珠,額發(fā)也沾濕了一縷,模樣看著頗為可憐。 目光碰上時,梁瑾主動將手銬另一端交給傅逢朝,讓他牽著自己回去床邊。 如果這樣能讓傅逢朝舒坦一點,那就這樣吧。 他在床頭坐下,安靜吃早餐。 傅逢朝又走回了飄窗邊。 十年的空白,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其實已經(jīng)很難再回到從前,梁瑾感覺得出,在說開之后傅逢朝也未必知道該怎么繼續(xù)面對他,看似蠻狠不講道理,實則傅逢朝的猶豫和不安并不比他少。 他試圖想找話題與傅逢朝好好聊一聊,才開口被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是梁瑾自己的手機,握在傅逢朝手里,他瞥了眼,說:“你秘書?!?/br> 梁瑾問:“能不能把手機給我?” 傅逢朝卻直接按下了接聽,點開免提鍵。 電話里秘書問:“梁總你今天沒來公司嗎?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下午還有個會……” “他請假?!备捣瓿_口截斷了對方的話。 秘書一愣,大約聽出了他的聲音,不是很確定:“傅總?梁總和你在一起嗎?” 傅逢朝淡漠道:“你不用管。” “……那他今天都不會來公司?明天就開始放假了,下午還有人要跟他匯報工作?!?/br> “格泰那么多人,不會離了他轉(zhuǎn)不了,最后一天了何必這樣累著他,今天的安排都推了,就這樣吧?!备捣瓿唵握f完,直接掛斷電話。 梁瑾話到嘴邊,沒有阻止,傅逢朝也顯然不打算將手機還給他。 “我們要一直留在這里嗎?”他遲疑問。 傅逢朝道:“我說了的,以后我們就留這里,再也不分開?!?/br> 梁瑾只能說:“那華揚呢?你也不打算管了?你好不容易才從你二叔手里把華揚拿回來……” “我本來也以為我能做個正常人,”傅逢朝的眉峰皺著,眉骨的形狀顯得格外凌厲,嗓音卻很平淡,“原來遠比我想的困難。” 他必須極力克制,才能按捺下腦子里的那些陰暗念頭,不信任梁玦,更不信任他自己,倒不如就這樣,只要梁玦再不離開他,什么都無所謂。 梁瑾一瞬間啞然。 心口堆積的情緒不斷發(fā)酵,又酸又澀還微微發(fā)著苦。 他又想道歉,聲音凝在舌尖,連他自己都覺得重復的“對不起”三個字毫無意義。 “……之前說只是執(zhí)念,要忘了梁玦,是假的嗎?” 傅逢朝怪異地笑了一下,笑意在他嘴角轉(zhuǎn)瞬即逝:“你覺得呢?” 梁瑾答不上來,他沒有什么底氣。 在傅逢朝將他的東西都燒了以后,他原本已經(jīng)信了傅逢朝是真的打算忘了他,現(xiàn)在又變得不確定。 “梁玦,我要是能忘了你,十年前就忘了,也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活得人不像人?!备捣瓿f著。 他的每一句話總能精準踩在梁瑾最痛的那一塊,讓梁瑾又一次語塞。 傅逢朝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微揚了揚下巴:“你吃東西吧,吃完了多睡會兒,我看你精神很差,好好休息。” 他起身又要離開,梁瑾問他:“你要去哪?” “我在這里你休息不好,不打擾你了,你有什么需要按床頭鈴,會有人來。” 梁瑾想要留人的話沒有說出口,傅逢朝已經(jīng)走出了房間,房門閉合,從外面鎖死了。 梁瑾聽著清楚傳來的落鎖聲,怔了怔,也只能算了。 傅逢朝不在,他其實更覺得難熬。 吃完早餐很快有管家模樣的人進來收拾,之后又給他送來打發(fā)時間的閑書和平板,平板上有電影電視劇和單機游戲,但連不上網(wǎng)。 他的手機也被傅逢朝收走了,傅逢朝是真正想斷了他和外界的聯(lián)系。 梁瑾沒什么心情看這些,靠坐在床頭發(fā)呆。 后頭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中午時管家送來午餐,傅逢朝也沒再出現(xiàn),一直到傍晚。 看到推門進來的人又是這別墅里的管家,梁瑾有些失望,問對方:“傅少在哪里?” “他一整天都在書房里?!惫芗抑徽f了這一句。 梁瑾問:“他吃晚飯了嗎?你跟他說一聲,我想見他。” 傅逢朝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來,進來也只是不遠不近地坐在飄窗邊:“找我有事?” 梁瑾被他這樣的態(tài)度弄得格外煎熬,沉默一陣,在傅逢朝凝視自己的目光里垂了眼,小聲說:“傅逢朝……你把我關(guān)在這里了,能不能別不理我?” 傅逢朝卻沒給出任何反應,一瞬不瞬地注視他。 梁瑾有些尷尬:“你這樣,我留在這里也沒意思了……” “你想走?”傅逢朝的聲音頓時冷下。 “不是,”知道他誤會了,梁瑾趕忙道,“我就是覺得,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話,我一個人在這里也不知道能做什么?!?/br> 半晌,傅逢朝慢慢“嗯”了一聲,聽不出真實情緒:“想說什么?” 梁瑾其實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他只是不習慣和傅逢朝這樣陌生,哪怕是作為梁瑾的他與傅逢朝相處也比現(xiàn)在自然,他不想他們在怨懟之后只剩下相顧無言。 但太過傷痛的話題他也不愿再提起。 “明天過年了,你不用回家陪你母親嗎?”他沒話找話地說。 傅逢朝淡道:“我們很少一起過年,她有男朋友,不需要我時時陪著?!?/br> 梁瑾點點頭,倒是他自己,明天不出現(xiàn)在梁家不定又會鬧出什么亂子來,他也懶得想,從昨晚走出白莊起,他就已經(jīng)不在乎這些。 之后又是無話可說。 梁瑾有些泄氣。 傅逢朝的目光落向窗外,忽然道:“又下雪了?!?/br> 今晚的雪勢明顯比昨夜大,早就預報了過年期間會有暴雪,今夜只是前兆。 梁瑾抬眼專注看了片刻,問:“能不能讓我去窗邊看看?” 傅逢朝的目光落回來,緘默看著他,梁瑾被傅逢朝這樣盯得心中不安:“不能就算了……” 傅逢朝起身走過來,解開了床頭的手銬另一端。 梁瑾下地,稍稍活動了一下身體,慢步走去窗邊。 玻璃大窗外是夜下的山莊一隅,沉寂安寧,看不清全貌,遠山隱約浮動在黑霧里,閃動著一點微弱亮光,若不是漫天雪花紛飛,更像一幅靜止畫面。 傅逢朝坐回飄窗上,握著另一只手銬在手里輕輕摩挲。 那條鎖鏈連在他和梁瑾之間,他稍一牽扯梁瑾便感知到,回頭看向他。 坐著的傅逢朝仰起頭,分明是仰視梁瑾的角度,自下而上的目光徐徐掃過他面龐,更似審視。 “傅……” 傅逢朝抬手一拉,梁瑾的聲音止住,被鎖鏈帶過去,一只手撐住傅逢朝肩膀才穩(wěn)住身形。 手銬邊緣勒住手腕有些疼,梁瑾輕“嘶”一聲,沒有過多表露,在傅逢朝露骨的目光中緩緩閉了閉眼。 再睜開,對上傅逢朝澄明似鏡的眼睛,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沖動——他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打破與傅逢朝之間這樣持續(xù)的微妙僵持,那便只剩下唯一的辦法。 搭在傅逢朝肩上的手逐漸收緊,梁瑾慢慢靠過去,耷下的眼睫不斷輕顫著,昭示著他的緊張。 當年與傅逢朝初吻時,他主動親上去都不比現(xiàn)在緊張。 傅逢朝沒動,垂眼盯著視野里不斷放大靠近的面龐,直至雙唇相觸,屬于梁玦的氣息和溫度在時隔十年后又一次覆上他。 一點一點舔吮,將唇瓣濡濕,梁瑾做得十分小心翼翼,也很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