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市原建在兩排屋舍的縫隙之中，兩旁還有崎嶇小徑可走。這里的路不如方才平整，深一腳淺一腳，坑坑洼洼地映著不甚明亮的月色。

    朔月暗暗記下這一路見聞，極力沉下聲音問：“往何處去？”

    他素性溫良，從不曾冷言冷語示人，如今冷下面孔聲音，倒像是年幼的山貓揮舞未長成的利爪，在見慣風(fēng)浪的老攤販看來不僅構(gòu)不成什么威脅，反倒有幾分可愛可笑。

    攤販回頭笑道：“公子勿憂，只管跟我來便是?！?/br>
    待到又走出幾步，那攤販身影一閃，卻不知躲藏進了哪間屋舍之中，已然不在視線之中。

    朔月一驚，背后卻響起了腳步聲。那道身影被黯淡月光拉的很長，魑魅般在陰暗地面上搖擺。

    而后利刃出鞘，直取他的心口。

    朔月頗有些后悔習(xí)武時不曾更加用心——但電光火石間不容他多想，眼看那雪亮刀鋒一閃而過，他猛然抬手，一把攥住了刀刃。

    整個過程幾乎不假思索，直到掌心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才喚回一絲神智。

    “你是誰……”朔月死死不肯松手，只覺那刀鋒劇烈顫動，仿佛即將掙脫神佛束縛的惡鬼般，在掌心來回摩擦、切割，幾乎要生生剜出白骨，“你從何處得到這幅畫像？你……”

    那人黑巾覆面，始終未發(fā)一言。

    二人僵持須臾，那人忽地松了手。

    刀鋒力量一松，猝不及防脫手下落之際，被朔月以另一只手握住了刀鞘，一把抵上了那人喉嚨。

    ——謝昀若是在場，或許會欣慰一番自己多日的教學(xué)成果沒有白費。

    朔月左手握刀，右手有些無力地垂下，淅淅瀝瀝的鮮血沿著指尖滑落，如蛇一般在地面蜿蜒而過，又恰到好處地填了幾個小小的土坑。

    握刀的左手禁不住劇烈打顫，掌心刺痛陣陣，像是被剜掉了rou，或者少了塊骨頭——朔月沒有在意，多年如此，他已經(jīng)很習(xí)慣忍耐痛楚。

    何況，那傷口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長合痊愈。

    現(xiàn)在，比起痛楚，他更在意的是旁的東西。

    朔月：“你……”

    “不錯。”那人低低垂著眼眸，忽然意味深長地開口，“果然……名不虛傳?！?/br>
    那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嘶啞如同火燎的蛇。

    名不虛傳……對于朔月來說，這幾個字已然絲毫不陌生，然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下聽到，依舊讓他產(chǎn)生了愣怔。

    陡然間，巷口的方向傳來一聲清越聲線：“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轉(zhuǎn)瞬之間，劇烈打顫的左手被一把握住，旋即刀鋒逆轉(zhuǎn)。

    “七日后再來此地，我告訴你真相?！?/br>
    遏制自己的力道一松，蒙面之人后掠幾步，不知鉆入了哪一條小徑?！嬒瘢?/br>
    朔月猛然一驚，顧不得手掌見骨的傷口還在淅淅瀝瀝淌血，匆匆張望逡巡起來。然而片刻之間，那人已然攜著畫像沒了蹤跡。

    但他能感覺得到，那人并未遠(yuǎn)去。

    深夜時分，這崎嶇偏僻的暗巷是再好不過的藏身之地。

    朔月知道自己無力去追，更確信，那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許此刻還在暗中窺伺……他的傷口。

    他太熟悉那種目光了，就像過去無數(shù)個日夜，謝從清注視著他的目光一模一樣。

    過去十?dāng)?shù)年，他早已習(xí)慣了那種目光，也不覺謝從清行為古怪，可此時此刻，卻忽然有些如芒在背之感。

    濃云褪去，星月皎皎，朔月忽有些茫然。

    他低頭看了看握著的刀，手一松，刀刃哐啷掉到地上，濺起一小片血花。……好痛。

    疼痛來的后知后覺，仿佛那利刃還嵌在骨rou之中。朔月慢慢蹲下身去，攥住受傷的手掌，盡量不弄臟衣衫——一身血跡可沒辦法和謝昀交代。

    掌心的血已然差不多止住了，他垂下臉，將袖子往下拉了幾分，將那駭人的傷口牢牢遮掩后，方才向外走去。

    身后的目光緊緊跟隨，雖隱匿在看不見的黑夜里，卻像是黏在他脊背上、踩著他的影子前行一樣。

    朔月只顧低頭走路，腳步越來越快，險些撞上面前的人。

    ——一道關(guān)切的聲線從前方傳來：“公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可要幫忙嗎？”

    是那方才出言問訊的人。

    即使月色黯淡，也能看出那人生得芝蘭玉樹，只是年紀(jì)輕輕，氣色卻略見病態(tài)。

    他微微俯身，形容關(guān)切：“可需要幫忙？”

    他……他一直站在這里嗎？那方才的景象，他看見了幾分？

    攥在掌心的傷口似是燙了一下，朔月確認(rèn)那正急速復(fù)原的傷口好端端地藏在掌心、藏在袖中，方才強裝鎮(zhèn)定，遲疑問道：“我們……認(rèn)識嗎？”

    在那人開口說話的時候，身后緊緊跟隨的目光不知何時消失了。

    朔月愣了愣：“無事……”

    那人身后的小廝已然快步跑進暗巷，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個墨藍(lán)的絲綢錦袋，拿雪白布帛擦凈了上面的灰土，恭恭敬敬地遞給青年，方才退下。

    朔月一眼便認(rèn)出這是嚴(yán)文卿的錢袋子——方才與那人爭斗，不慎掉落在地。

    那人掂了掂錢袋子，朝朔月微微頷首：“這可是公子的東西？”

    朔月拘謹(jǐn)?shù)攸c點頭，從他手中接過錦袋——所幸這片刻功夫，掌心傷口已然愈合，看著便與常人一樣：“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