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檀冷然道：“你是周人。”

    朔月微笑著答：“若有萬年壽命，又何必在意生于何地、長于何國?！?/br>
    他回憶起謝從清，回憶起不由，回憶起那些人看到自己時，眸中流露出的喜悅、瘋狂和向往，將自己也代入到那樣的境地。

    良久，月亮隱入濃云，那把抵著自己咽喉的刀挪開了位置。

    兩日后，北狄王都，白水城。

    烏檀率領(lǐng)殘部回到王城，朔月跟在她身邊，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王宮附近的祭壇。

    陽光熾烈，數(shù)不清的臺階上跳躍著數(shù)不清的金色光點，仿佛是圣人神明走過時留下的余輝。一路上人山人海，交談聲不絕于耳。朔月盡力分辨著其中的字句。

    “大法師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前塵后世無所不曉，通陰陽八卦，曉排兵布陣……文才武學(xué)俱是玄妙，又有長生不死之身，若非神仙下凡，世上誰能有此神通？”

    朔月默默聽著。如果是真的，那必然是個很厲害的族人。想必已經(jīng)活了百年甚至更久，否則縱有再多天賦和毅力，也不可能將世上所有都研究透徹。

    “我親眼見過大法師的奇跡。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能讓自己血rou復(fù)現(xiàn)、死而復(fù)生，我只知道，這個人絕不能存在下去?！?/br>
    烏檀眺望著那高高的祭壇：“他身邊無仆從侍衛(wèi)，素來孤身一人，吃穿住行、見什么人，都是我那好弟弟一手安排，生怕一不留神就把這賜福賜給別人了，想要安插進(jìn)什么人可比登天都難?！?/br>
    朔月敏銳地揪出一個重點：“軟禁？”

    大法師并不是自愿成為二王子的人的？

    烏檀嘴角扯出一個奇怪的笑：“這倒也說不準(zhǔn)……看我那傻弟弟對大法師言聽計從的模樣，誰轄制誰還不一定。”

    這高聳入云的祭壇，便是大法師要求建的。為的是……

    “尋覓信徒的心意?！?/br>
    路人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進(jìn)耳朵。

    “大法師修這祭壇為咱們祈福，若是信徒想獻(xiàn)上心意，便送到祭壇外的紅塔里。說不準(zhǔn)得了大法師青眼，收作神仙弟子，一起享不老不死的福壽呢！”

    立在人海中的祭壇，從百姓中收來的弟子，信徒獻(xiàn)上的心意——朔月心念一動?！蠓◣?，似乎在尋找些什么。

    沿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朔月看見了祭壇附近的六層紅塔。窄小的塔門前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眾人都手捧各式各樣的“心意”，朝著紅塔虔誠跪拜。

    青天白日，陽光熾烈，這情景莫名透出幾分詭異。

    朔月眺望著紅塔最上頭的窗：“送去的東西，大法師能一模一樣地收到嗎？”

    烏檀淡淡道：“難說。”

    朔月眼睛彎彎：“殿下應(yīng)該安排有人手吧？”

    這人倒是敏銳。烏檀扯扯嘴角，便聽朔月笑道：“那個紅塔的侍衛(wèi)見到殿下，很是驚喜呢。”

    烏檀凝望著朔月的背影，不知在沉思什么。

    這少年有問題，毫無疑問。

    但……假若他真能做到呢？如此大膽、如此精準(zhǔn)、如此胸有成竹——縱使是周人細(xì)作，她也不介意用他為大法師的滅亡燒一把火。

    朔月擠進(jìn)了人群，將一直貼身揣在懷里的東西交給了紅塔門前的侍衛(wèi)，拜了三拜，虔誠至極：“這是我為大法師畫的畫像，請您一定送到?！?/br>
    話音未落，他便被粗魯?shù)財D開。

    “這是我為大法師寫的詩……”

    “這是我給大法師縫制的衣裳……”

    不過片刻，這里便排起了長隊，如蛇一樣繞著祭壇的方向，圍成一圈圈的圓形，首尾相連，緩慢蠕動。

    朔月莫名覺得這景象有些熟悉。目光上移，他在紅塔最高的窗中，瞥見一張一閃而過的面孔。

    烏檀大踏步走到他身邊：“你送了什么？”

    朔月笑笑，秀麗的眉眼間藏了幾分恰到好處的虔誠：“只是向大法師表達(dá)一下崇敬之情。這可是我第一次離永生這么近呢?！?/br>
    明亮陽光下，他雙手合十，眉目低垂，臉頰到發(fā)絲都染著金光，仿佛他才是那個高高立在祭壇之上、受萬眾朝拜的不死之神。

    公主府里，腰間別著長刀的女副將早已得到消息，快步迎上前來。瞧見來人，大松一口氣，看見朔月時卻又警惕起來：“殿下，這是……”

    “被那狗東西伏擊時遇見的，替我解了毒，還算有幾分本事，幸虧有他，我才沒死在黃沙山上?！睘跆戳靡涣醚燮?，依舊對朔月發(fā)現(xiàn)那侍衛(wèi)是自己下屬這件事頗為不悅，“恩格阿穆爾以后就是我的貼身侍衛(wèi)了，給他在府里安排個房間，不必納進(jìn)隊里。”

    副將狐疑地瞥向朔月，朔月報以禮貌的微笑，跟隨烏檀進(jìn)了書房。

    “三日后阿岱要擺宴，慶賀我大難不死?！睘跆吹溃皩脮r大法師應(yīng)當(dāng)會出現(xiàn)。我與大法師沒有交情，只能帶你到宴席上，具體如何，全看你自己。”

    朔月點頭：“有勞殿下?！?/br>
    “你的辦法是什么？”烏檀忽道，“我看了你送的東西——那幅畫像是你的法子？”

    “我說是，殿下信嗎？”見烏檀沉吟，朔月微笑，秀麗的面龐上盡是志在必得，“不管我說什么，都是空口無憑，殿下不如等結(jié)果便是。”

    烏檀沉默片刻，銳利的目光掃過去：“辦不辦得成另說，你最好別動什么歪心思，否則，我不介意多取一條性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