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修道人來說，倒不算十分離奇。只是……

    今日阿岱便要率領(lǐng)大軍直奔峪州，誓要從周人口中奪下這塊肥rou。阿岱近日雖有折損，卻依舊憑著過去的戰(zhàn)功和大法師的輔佐，從父王那里得到了領(lǐng)兵出征的權(quán)利，卻由她留守王城、不得建功立業(yè)，如何不憋悶？

    在這關(guān)頭上，大法師必定跟隨阿岱而去，可阿穆爾卻突然閉關(guān)……

    烏檀眸中精光一閃：“到底是周人……隨我去看看。”

    北狄大軍即將開拔。朝露立在宮門前，最后一次看向這座生活了數(shù)月之久的王城，看向那個原本屬于朔月、但如今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位置，長長嘆出一口氣。

    世上壽命本是永恒定數(shù)，只是天賦運氣不同，有人壽命綿長，便有人幼年早夭，都是尋常天然之事。卻有貪婪之人妄求長生，將這定數(shù)肆意分散，使得長明族成為如今的混亂模樣。

    而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將混亂的指針撥回原處。

    他重新掛上淡漠高遠的笑意，朝大踏步走來的阿岱施禮，恰到好處掩住眸中一點輕蔑。

    朝露遙遙望向墜向地平線的落日。

    他曾在過往幾萬個黃昏中，幾萬次見到這樣的落日，而今終于有機會，可以與這落日一道墜入地平線。天黑了。

    趁著夜色，北狄軍馬朝著峪州奔襲而去，戰(zhàn)馬成片踏過廣袤土地，土地震顫著發(fā)出大戰(zhàn)在即的宣告。峪州近百年的城門巍然屹立，靜靜等待著來自北方的不速之客。

    而就在這樣緊繃的氣氛中，白水城西門外，一戶人家的柴房中卻鉆出來一個黑色的人影。

    本該閉關(guān)的朔月著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面前是叢生的密林，他回頭望望高聳的城墻，確認自己已經(jīng)從朝露所說的地道鉆出了白水城，旋即牽上馬，頭也不回地朝南面奔去。

    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周雁城。

    陡然間，黑暗中閃出一片火把，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發(fā)暈。

    火把分作兩列，烏檀自其中緩步走出，笑吟吟的：“聽聞大法師的親傳弟子昨夜開始閉關(guān)，怎么這么快便出關(guān)了？”

    盡管是六月，漠北的夜晚依舊浸著絲絲寒意，城外人影漸稀，夜深月沉。

    朔月背著雙手被縛，順從地跟在烏檀身后，向著峪州前去。

    從朝露那里得知部分真相后，他便準備回雁城去與楚靜瀾等人商談破敵之策。朝露對外宣稱他閉關(guān)不見生人，實則告知了他這一條出城的密道，讓他趁夜色離去。

    如今看來，卻并沒有瞞過烏檀。

    不過，倒也不是全無好處。

    月亮時隱時現(xiàn)，照出烏檀陰冷的神情：“想不到大法師親傳弟子，竟是周軍細作?！?/br>
    朔月避而不答，月色下面龐如仙靈般秀美。只是仙靈出口的話卻不怎么動聽：“聽聞北狄大軍往峪州去了，怎么殿下如今才動身？”

    看方向，他們正在往峪州去。烏檀不愿留守王城、將功勞拱手讓于阿岱，抓了自己便是去峪州的最好理由。

    名為大法師親傳弟子，實則為周人，明面上閉關(guān)，實際上趁夜色出城，如此行徑，不是細作是什么？

    身為將軍，抓住了潛伏在身邊的細作，自然要將他帶去戰(zhàn)場叩開周軍大門，依照烏檀不信長生的架勢，最好還要將他與朝露的長生一并拆穿，讓阿岱顏面無光、乖乖讓位。

    兩人走在最前面，低聲的交談傳不到身后的士兵耳中——畢竟在眾人眼中，他如今還是北狄受到上天賜福的某種象征。

    朔月不動聲色地將舌下壓著的丹藥咽下。

    也就是此刻，烏檀手腕一翻，長刀掠過他的面龐：“聽說你得了大法師親傳，如今不死不滅——如今，也讓我見識一遍。”

    “這是我配制的藥，可延緩傷口痊愈，看起來像個正常人?！背秾⑺幗唤o他時如是說道，“十二個時辰內(nèi)起效，之后便可恢復(fù)如初。”

    刀順利地刺透皮膚。

    片刻之后，傷口依舊流著血，未見痊愈，滴滴答答地融進黑色衣衫，全然不復(fù)昔日宴席中七竅流血而復(fù)生的神明模樣。

    時隱時現(xiàn)的月色中，烏檀定定地注視著那道傷口，面色透出惱怒和兇狠。手起刀落。

    新添的傷口依舊安安靜靜地淌血，實打?qū)嵶霾涣思佟?/br>
    烏檀面色變幻，最終冷笑出聲：“還真被你騙到了——怎么如今不騙了？”

    “殿下英明，這點把戲只能瞞過阿岱，豈能瞞過殿下?！彼吩履檬直巢亮瞬裂?，擦得半張臉都是血花，“我向往長生是真心實意，豈料大法師所謂的長生只是騙術(shù)，收我為弟子只為鞏固他的騙術(shù)。不得已，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不料在這里遇到了殿下?！?/br>
    冰涼的短箭貼著肌膚，那是臨行前朝露交托給他的三百年的希望。

    ——“殿下若不棄，北狄戰(zhàn)勝后，我自能破除大法師所謂的長生之法。”

    次日夜，阿岱偷襲了峪州駐軍。遭到偷襲的周軍倉皇逃竄，阿岱領(lǐng)兵在前，立在高坡上注視著撤退的周軍，志得意滿：“進城！”

    身旁的朝露一身白衣，靜靜望向不遠處的城池。

    一路奔襲，夜色中的峪州城漸漸映入眼簾。

    十二個時辰將過，朔月臉上的傷口漸漸有愈合的征兆。他隨烏檀立在峪州城外的龍牙坡上，下定決心般轉(zhuǎn)頭：“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