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隔并不遠，踏著滿地枯草，朔月很快就走到了謝昀身邊。

    一路上他都在組織語言，到了謝昀身邊卻不知怎么開口了。

    他下意識想掐一掐掌心，卻只觸碰到冰冷和堅硬，這才意識到手中還握著一把刀。

    那把刀自然不會再刺出去——在結(jié)束不死的生命之前，他的契約依舊不變，但唯一確信的一點是，自己不會傷害謝昀。

    至于一會兒要如何與謝從瀾交代……朔月低頭看了一眼刀。

    不知道謝昀愿不愿意將刀捅回來。

    他望向謝昀，試圖擠出一個笑：“我……”

    我來告訴你，不要相信。

    剩下的話還在醞釀，朔月卻陡覺手腕一僵——而后原本握在手心的刀脫手，由另一個人握著，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勉力擠出的笑還沒來得及揚起，便已經(jīng)僵在臉上。

    唇邊緩緩淌下一絲鮮血，帶來一點異樣的觸感。朔月惑然睜大眼睛，抬手擦了一下。

    慘白月光下，手背上的血顯得格外艷紅。

    一股難以言說的劇痛自心口傳遍全身。

    在他面前，謝昀沒有松開手，依舊穩(wěn)穩(wěn)地握著刀柄。

    心中泛起的冷意，早在瞧見那人手持利刃向自己走來時便已如寒冰一般。那刀折射出雪亮的寒光，明晃晃映照出自己的可笑和狼狽。

    他早該知道，自己那點善心在朔月這里太過多余。

    只是若他們還以為自己會像上次那樣，不加防備、任人宰割，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朔月在劇痛帶來的迷蒙中下意識去尋找謝昀的眼睛，好像風暴中的小舟在尋覓棲身的島嶼。

    最后他找到了，血色迷蒙中，那雙眼睛平靜地凝視著他。那是數(shù)九寒冬冰封的深潭，無聲地告訴他，自己便是劇痛的來源。

    我……他顫抖著手握住刀鋒，竭力張開嘴，但出口的只有流不盡的血。

    謝昀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微微俯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這個動作讓他們貼得很近，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被拉長交錯，好似春夜花叢下情人耳鬢廝磨：“你們?nèi)羰沁€想重演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朔月被迫抬起頭，但劇痛之下的身體支撐不住，只能由著謝昀按住肩膀，踉蹌著跪倒在地：“我……”

    謝昀沒有聽他說話。

    他的面容沒有一絲波動，手中的刀刃卻遞得更深，挾著一直以來所有的怨和愛，穿透胸膛。

    思緒混沌，朔月忽然想起私牢中的那一晚，自己亦如此將刀刺進了毫無防備的謝昀身上。

    今時今日，自己已經(jīng)如此痛了，那彼時的謝昀該有多痛？

    剛剛他的眼里，是不是有不可置信？就像當初謝昀流露出的神色一般。

    好疼。好疼。血為什么一直在流。

    劇痛之下，他卻又想起母親。

    母親已經(jīng)離開了。母親的藥沒有讓自己死去。母親大概還沒有做完那些“會讓謝昀原諒你”的事情。

    那就好，那自己就不必說了。

    刺這一刀，謝昀高興嗎？他高興的話，自己也高興。

    朔月嘗試調(diào)動五官，彎著眼睛，彎著嘴角，讓剛剛僵硬在臉上的笑重新?lián)P起來。只是劇痛之下身體沒有一個部位聽他調(diào)遣，最后露出的表情滑稽又好笑，落在謝昀眼中，大抵與挑釁無異。

    朔月失落地嘆了口氣。

    那聲嘆氣傳入了謝昀耳中，令他身形一頓。

    朔月跪倒在自己身下，仰著頭，黑潤潤的眼睛祈求一般看向他，是極其溫順乖巧的模樣。恰如從前他們在天牢中初相逢，他也是這樣仰頭看著自己，攥著自己的衣袖，一遍遍地祈求讓自己長伴陛下身邊。

    只是與過往不同的是，他心口的位置正插著一把利刃。血自嘴角流下，抹得小半張臉都是血痕和淚痕，卻又拼命扯著嘴角彎著眼睛，不知想做出什么表情。……好荒唐的一夜。

    謝昀靜了靜，抽出刀來，繼而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第81章 了結(jié)嗎

    這是朔月第二次離開謝昀。

    他跌坐在地上，茫然看向那個遠去的背影。

    刀已經(jīng)抽出去了，但血還在流著，那里好像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掏出了許多東西，一時半刻長不出能填滿它的血rou和情感。

    失血的眩暈將他籠罩，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經(jīng)蒼白下來，只是失神地望向謝昀離開的方向。

    他……有高興一點嗎？

    朔月強撐著站起來，扯緊了破碎的外袍，試圖將傷口和血跡牢牢捂住。

    謝從瀾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旁，有些擔憂地問道：“傷著了？”

    他低聲說不打緊，很快就會像往常一樣復原。但那些血卻好像不認同他的話，汩汩流淌著，好像要將身體里所有血都流盡似的。

    朔月沒有提謝昀，也沒有細說傷口的來源——畢竟謝從瀾要聽的從來不是這個。

    腦袋還是暈乎乎的。他勉力打起精神，道：“我來時見過林遐，現(xiàn)在必得回去一趟……陛下還是不要露面的好?！?/br>
    他不想讓謝從瀾知道母親的存在和死去。

    “不必了。”謝從瀾道，“朕方才已經(jīng)派人告知林遐，朕已發(fā)覺你與林遐私下往來。畢竟你出宮數(shù)次，朕若全然不知，也實在太過荒謬?！?/br>
    “你闖進火場是聽說朕前來附近，想要保護朕——縱然你與朕有不合，但契約亙古不變，你自然急著護朕周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