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柏若風(fēng)拍著胸脯說他這位未曾謀面的‘大哥’腦袋軸是軸了些，但行事正派，為人良善，他死活都不肯冒風(fēng)險來。

    但是真正見面后，對著眼前一舉一動渾然天成的貴公子，段重鏡卻說不出話來。

    是怨恨，是艷羨，是自卑……復(fù)雜的情緒涌上腦子，他抱著懷里的帷帽，訥訥道：“段公子，你、你好？”

    他神態(tài)自若，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指甲卻死死掐進掌心rou中。段重鏡先行自我介紹道：“草民段重鏡，家住萬州段家村。來這里，是想您幫個忙。”

    段輕章回過神來，心思百轉(zhuǎn)，眼神復(fù)雜，他輕聲道：“什么忙？”

    段重鏡心想：我又不欠這家子的。于是他那點自卑散了干凈，聞言抬了抬下巴，直白道：“你老子要殺我，您能不能看在咱兩小時候住過一間‘房’的份上，幫幫忙？”

    這話直白又帶著幾分粗俗，段輕章怔住了。

    邊上爆發(fā)出一陣笑聲來，兩人看去，見柏若風(fēng)拍著大腿，為段重鏡的話哈哈大笑。

    須臾，他撩開簾子喊：“阿元，你驅(qū)車帶我們繞著皇城兜兜風(fēng)，穩(wěn)些慢些?！?/br>
    車子慢慢動起來。

    柏若風(fēng)放下簾子，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淚，回頭見兩個人都看著自己，解釋道：“你兩看著對方不會想笑嗎？這簡直就像在照鏡子！”

    段輕章頗顯無奈，“你把他帶來見我，是不是該把話說清楚些？”

    “哦對，那得從他撞我，還理直氣壯說我訛他開始?！卑厝麸L(fēng)一拳敲著掌心道。

    段重鏡當(dāng)即不滿嚷嚷道：“你胡說！我沒有！”

    柏若風(fēng)又大笑起來，攬著段輕章肩膀指著對面道：“快看，我還是頭回見你那張臉能露出這么多表情?！?/br>
    因為他的插科打諢，馬車內(nèi)本來緊張的氛圍輕松了不少。

    段輕章和段重鏡悄然松了半口氣。

    “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卑厝麸L(fēng)證實了段相要殺段重鏡的事情，他聲調(diào)始終是輕快的，“雙生子雖說是不詳，但也要看每個人怎么想?；始依镱^不是沒出過雙生子，活下來的也有過。不說史料，就說越國那對龍鳳胎，兩位可有所耳聞？”

    柏若風(fēng)說的沒錯，雙生子雖是不詳，但若是家庭顯赫的要全保下來，不是沒可能的。段重鏡捏緊了腿上衣物，抬眼偷看段輕章臉色，不由苦笑：只是選擇權(quán)不在他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人身上，而在于相府的態(tài)度。

    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段輕章擰眉不語，似有顧慮。

    柏若風(fēng)以為他是在乎段丞相——段輕章人雖不錯，卻甚是迂腐，在他心里，怕是對錯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子告父為逾矩，是為不敬，因此向來不摻和段公良那些事。

    柏若風(fēng)沒忍住，搭在人肩上的手臂一彎，兩人距離拉近。他挨著段輕章慫恿道：“段大哥，家里多一個舉人可是好事??！你真要眼睜睜看著你父親干糊涂事？”

    “糊涂事？”段輕章看了看他，神情自若把肩上的手掃下來，帶著幾分懷念道：“你還真是一如既往?！?/br>
    這回輪到柏若風(fēng)滿腹疑惑。

    段輕章嘆氣道：“昔日東宮暗牢，你本可以袖手旁觀，仍選擇救了我一命。而今事情與你無關(guān)，你卻帶著人來了。濟人之急，救人之危。柏若風(fēng)，我遠不及你?！?/br>
    他很懦弱，鮮少違背父親之意，更難有如此隨心所欲的時候。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可真巧了，你兩都欠我一條命。”柏若風(fēng)故意岔開話題笑道，“你今日幫他一把，不也‘隨心所欲’做到了你曾經(jīng)做不到的嗎？”

    段輕章肩背始終挺直，聞言只是無奈地?fù)u頭。

    這神態(tài)，不知道到底是拒絕還是什么。段重鏡擔(dān)心自己的小命，忍不住插話，“段公子，那您……”

    “還叫段公子？”段輕章打斷他的話。

    段重鏡愣住了，他欲言又止，最后揪著衣擺，看向柏若風(fēng)。

    “看他作甚？”段輕章明知故問，此刻不疾不徐道，“說起來，我以前就羨慕柏云起能有個兄弟作伴?！?/br>
    他清風(fēng)朗月一笑，定定看著段重鏡，“不過以后，不用羨慕了?！?/br>
    段重鏡心下一跳，但想到段相，心里就像有根刺，沒能應(yīng)下。他頓了頓，“你打算如何做？”

    “離科舉尚有幾月，你既是遠道而來，又無家眷，不是客棧便是賃居。不如直接去相府住?！倍屋p章蹙眉道，“暫且住我院子吧。你的事情我會去和父親商議，不會再有人追殺你了。”

    段重鏡眼里顯出警惕，“不行！”他急得一下站起，腦袋卻撞倒了馬車頂，發(fā)出脆聲。

    還說是什么年少成名的天才呢！都不知道這人是單純還是單蠢。若不是外頭正是市集，內(nèi)里又有個柏若風(fēng)，段重鏡恨不得立刻跳窗逃跑。

    他后背貼著窗框瘋狂搖頭，“那不成了甕中捉鱉？我才逃出來，萬一你們父子都要殺我，我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再退一步說，哪怕你是好的，萬一你父親要殺我，你攔得??？！”

    段輕章捏緊了指腹，眼睛直視他，沉穩(wěn)道：“我攔得住?！?/br>
    段重鏡睜大了眼，“你攔得住個屁啊你！”他氣出粗話來，“若不是柏公子替我說話，你剛剛分明想和那誰同流合污！”

    “你們一家子都不是好人！”段重鏡激動道，但話音剛落，他腦海里一閃而過兩個女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