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排列整齊的獎狀有些掉色，桌子上那本攤開的畫冊，像是在說房間的主人只是短暫離開了一會兒。整個房間和他離開時幾乎沒有變化，書架上按順序排列的課本只是封面略微有些陳舊，一旁高高摞起的練習(xí)冊，透過泛黃的紙張，可以看到那些桀驁不馴的字跡。

    顧星寒隨手拿起書桌上的畫冊翻看，硬質(zhì)的紙張上印著浩瀚的星海。他的心頓了一下，指尖停留在某顆星星的描繪上。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略過一抹深沉的復(fù)雜情緒。

    多年前的那個午后，記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中午回家休息的父親，不由分說奪走男孩手中的天文畫報，當(dāng)著他的面，把他最愛的雜志撕成碎片。為了讓他從此好好學(xué)習(xí)，不再“不務(wù)正業(yè)”看星星，父親又把男孩用攢了好久的零花錢買來的望遠(yuǎn)鏡一并砸碎。

    幾聲敲門聲打斷了顧星寒的回憶，他起身走向門口。一個小男孩出現(xiàn)在眼前，那雙不安的眼神在房間里快速掃過，最后怯生生抬起手，指了指書桌的方向。顧星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剛剛被他隨手放在桌上的畫冊，正靜靜躺在那里。

    “哎呀，小寶，你怎么跑這了？快出來，別打擾哥哥?！迸税涯泻⒆ё?，不好意思地給顧星寒道歉。

    “……別哭了！看看爸爸給你買什么好東西了，你不是想要望遠(yuǎn)鏡很久了嗎？”夾雜在小孩哭聲中的話，讓顧星寒正要關(guān)門的手頓了一下。他站在門口往客廳看去，那個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的男人，手里拿著最新款的兒童望遠(yuǎn)鏡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是顧星寒從未見過的。小男孩興奮地圍著他又蹦又跳，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

    舟車勞頓又一夜未睡，讓顧星寒有些撐不住了。他冷笑一聲關(guān)上門，蜷縮著身體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沉沉睡去。夢里，哭泣的女人、暴怒的男人反復(fù)出現(xiàn)，直到天空中一顆炸開的煙花，才把顧星寒從無盡的噩夢中叫醒。他把腦門上那層細(xì)密的汗珠擦掉，空氣中飄來的飯菜香味，讓顧星寒一天沒吃飯的腸胃在和他抗議。

    他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窗外萬家燈火，目光幽深而悲涼。顧星寒拉開抽屜，在角落里摸出那包放了很久的煙和打火機(jī)。

    跳動的火苗在指尖閃動，明暗之間一縷白煙縈繞在他身邊，緩緩上升。當(dāng)門外傳來椅子推拉聲音的時候，顧星寒掐滅了手中未燃盡的香煙。他拉開門，在客廳其樂融融一家叁口的注視下，走向大門。

    在他換鞋的時候，一個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不在家吃口飯？”

    顧星寒回頭看了一眼桌子上幾乎見底的盤子，冷笑一聲，“吃什么？給狗喂飯也不至于連快rou都不剩下吧?！?/br>
    鐵門外的冷風(fēng)讓顧星寒縮起了脖子，但壓在心頭的窒息感也被呼嘯的寒風(fēng)吹走。他長出一口氣，在堆滿雜物的走廊穿行。

    臨近年關(guān)，出租車越來越少。顧星寒在小區(qū)門口站了快半個小時，才攔下一輛空車。但聽說他要去墓園，司機(jī)連連搖頭。

    直到顧星寒加價到300，司機(jī)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并且一再強(qiáng)調(diào)，把他放下就走，絕不會在那里等他。

    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修長。顧星寒腳步輕緩，穿行在一排排墓碑之間。當(dāng)他蹲在其中一塊墓碑前的時候，顫抖的手指輕撫過上面的照片，眼角一行清淚滑落。

    電話鈴聲在寂靜的夜空響起，顧星寒愣了幾秒才從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個有些聒噪的東西。屏幕上的名字，讓他涼了一整天的心，流過一絲暖流。

    電話接通了，背景有些吵。顧星寒聲音顫抖地輕輕叫了一聲，“桑桑……”

    “哥哥！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他那邊太安靜了，桑余有些害怕地問，同時不自覺地把自己的聲音也放小了一些。

    “沒有。桑桑在干什么呢？”顧星寒清清嗓子，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頭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在吃飯，可是我不喜歡保姆做的飯，想吃哥哥做的?！?/br>
    “桑桑想吃什么？我回去給你做?！?/br>
    “糖醋排骨?！?/br>
    “好。桑桑，身上還疼嗎？”

    “好多了……哥哥，你都沒告訴我，你到家了……害我擔(dān)心你一整天……”聽到顧星寒的聲音恢復(fù)到往常一樣，桑余大著膽子和他撒嬌。

    “對不起，桑桑，我忘了?！彪娫捓锶崛岬穆曇簦瑨哌^他的心尖，顧星寒的嘴角微微翹起。

    “沒關(guān)系，我原諒你啦！哦對了哥哥，我爸媽過兩天就走了，我可以再去你家嗎？我……保證不把你家里弄亂。”

    “可以，鑰匙你不是有，什么時候想去都行。自己買點菜做，不要總吃零食和外賣?！?/br>
    “好，謝謝哥哥……那個……我得回去了……”桑余回頭看向不停在看她的mama，不舍地和顧星寒告別。

    “去吧，好好吃飯，身體不舒服的話，告訴我。桑桑，”顧星寒把馬上要掛斷電話的女孩叫住，他猶豫再叁，深吸一口氣說，“最近不要找我，我這邊有點事，等我忙完了就回去。和你沒關(guān)系，我也沒生你的氣?！迸滤嘞?，顧星寒最后補(bǔ)充了一句，然后不等桑余反應(yīng)過來，就掛斷電話。

    “滿意了？我也變成了他，甚至比他還惡劣?！彼ゎ^看向那塊冰冷墓碑上的照片?！拔乙恢毕氩幻靼?，你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mama？”這個詞他已經(jīng)好久沒說出口了，生硬的音調(diào)，讓顧星寒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

    “從我記事起，他就不停打你。我讓你離開，你說要讓我有個完成的家?？墒莔ama，這樣的家誰想擁有？我寧愿和你生活的艱苦一點，至少沒有打罵。你應(yīng)該也看到了吧？那個和你斗了一輩子的女人，終于名正言順住進(jìn)來了。所以，你當(dāng)時堅持不離婚，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心里的那一口氣？”顧星寒閉上眼睛仰起頭，眼角的淚水終究沒忍住，在他的臉頰上劃出一道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