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許久。

    他才輕輕闔上了眼睛。

    ……

    回城的路途，比顏鳶想象中要順暢。

    馬車飛快地在官道上行駛，楚凌沉一路都閉著眼睛，就像是一尊泥菩薩坐在馬車的最深處，好幾個時辰都沒有變換過姿勢。

    到后來兔子都待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懷里滑落了下來，在地上翻了個滾兒。

    喲。小兔子？

    顏鳶朝著兔子勾起嘴角。

    兔子忽然全身一顫，緊接著飛快轉(zhuǎn)身，一口咬住楚凌沉的衣擺。它手腳并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爬回楚凌沉的手下，恢復(fù)到了原本的姿勢。

    顏鳶：“……”

    楚凌沉的指尖動了動，按住了兔子的耳朵。

    所以，他依然沒有入睡么？

    顏鳶看著他青灰色的眼瞼，若有所思。

    自從上了馬車，他已經(jīng)保持同樣的姿勢快有兩個時辰。路上馬車顛簸，山中蟲鳴鳥叫催人眠，就連她都已經(jīng)偷偷打了好幾場瞌睡……

    而他，似乎從沒有片刻陷入過睡眠。

    楚凌沉他失眠嗎？

    所以方才那輛馬車上，才有那么濃重的安神香？

    ……

    太陽落山之際，車隊(duì)終于駛進(jìn)了皇城。

    半個時辰之前，先遣的人馬就已經(jīng)回到了宮里，那時起所有人就擱下了手頭事，聚集到了宮門口，等候圣駕的回歸。

    這其中尤以內(nèi)務(wù)司最為忙碌，皇帝外出回歸，定然疲憊不堪，這正是他們內(nèi)務(wù)司大展手腳的時候。內(nèi)務(wù)司的總管涂山公公從早晨起，就已經(jīng)領(lǐng)著手下準(zhǔn)備得妥妥帖帖，只等著御駕降臨。

    晚風(fēng)中，眾人翹首以盼。

    從值府的連掌事手里端著一盞茶案，緊緊地跟在涂山公公的身后。

    眼下夕陽西下，人群中卻還是燥熱無比。

    連掌事小心詢問身前的涂山公公：“師父，圣上怎么還不來??？徒兒這衣裳都快要濕透了……”

    他本來就胖，一個人站兩個人的位置，此刻只覺得全身難受，難耐地扭了扭肥碩的身體，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旁滑落。

    涂山公公看了他一眼，擰著眉頭道：“你這端的什么東西？”

    連掌事擠出諂媚的笑：“銀葉羹。”

    他本是內(nèi)務(wù)司里頭管內(nèi)侍分配的，原本今天這陣仗也不關(guān)他的事，是他仗著自己與涂山公公的師徒關(guān)系，才討來了這么一份差事，能夠近身向貴人們討一份喜。

    連掌事笑得油膩：“師父您有所不知，路上奔波極易燥熱，去年皇陵祭祀歸來，貴妃娘娘就對銀葉羹贊不絕口，所以徒兒今年就專程弄了一碗……”

    涂山公公皺著眉頭：“你只此一碗，也不怕得罪了圣上？”

    連掌事?lián)u頭晃腦，得意地笑：“圣上的那份自有御醫(yī)院的穆掌事帶著醫(yī)徒候著，好藥好茶燉著，徒兒這卑賤小人物端給誰，圣上根本顧在乎?！?/br>
    但貴妃娘娘就不一樣了。

    獻(xiàn)媚獻(xiàn)媚，自然要獻(xiàn)得恰到好處。

    獻(xiàn)高了容易難以被察覺，獻(xiàn)低了顯得大動干戈。他一個內(nèi)務(wù)司的小管事，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親自為貴妃獻(xiàn)上一份清涼解暑的銀葉羹，她雖不至于感激涕零，但看上一眼總是難免的。

    連掌事越想越是滋味兒，眼角眉梢都開了花。

    涂山公公看著他搖頭：“那皇后娘娘呢？”

    連掌事遲遲答：“皇后娘娘那邊，好像是慈德宮里的良玉姑姑在候著，似乎是準(zhǔn)備了什么溫補(bǔ)的湯藥?！?/br>
    涂山公公皺眉：“你啊，還是稚嫩?！?/br>
    涂山公公道：“若是皇后先出馬車，良玉姑姑還在你身后，你當(dāng)如何？越過皇后，還是等著良玉姑姑先行？”

    前者對皇后不敬，后者又會得罪貴妃娘娘。

    不論怎么做都是錯。

    連掌事一愣，這他倒沒有考慮過。

    他確實(shí)險(xiǎn)些忘了皇后。

    往年的祭祀都是皇帝帶著栩貴妃前往，今年特殊，皇帝還帶上了皇后。

    只不過也相差無幾就是了。

    他身為內(nèi)務(wù)府的掌事之一，自然沒有比他更清楚的，如今的這位皇后娘娘入宮雖然有些時日，卻還從未與皇帝有過帝后之誼，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擺件。

    這原本是于理不合的，但也正好耦合了宮中之前的傳言：

    圣上十分憎惡這樁婚事。

    除此之外，他還掌握著一個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圣上不僅不喜歡那位皇后，更對她尤為忌憚。就在不久之前還通過他往望舒宮里放了不少的眼線，嚴(yán)密監(jiān)控皇后的一切。十有八九是一旦抓住皇后的錯處，就會毫不留情就廢黜她的。

    想到這里，連掌事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他對著涂山公公笑容可掬：“師父請放心，徒兒已有九成的把握。”

    連掌事自信滿滿。

    涂山公公也就不再開口，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眼巴巴地盯著遠(yuǎn)方漸漸升起的暮色。

    暮色之中，馬蹄聲漸漸傳來。

    夕陽西下，晚霞遍天。

    皇家的車隊(duì)緩緩駛來，前面十幾輛馬車?yán)@過人群退居到了側(cè)面，唯有最后一輛馬車長驅(qū)直入，一直到入了宮門才停下。

    “恭迎圣上回宮——！”

    “恭迎圣上回宮——！”

    “恭迎圣上回宮——！”

    所有人在馬車前跪了一地，呼聲響徹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