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局勢終歸還是不同了。

    她的這位大東家如今并沒有給她下馬威，只是輕聲道：“鳶兒來了，快坐到哀家身邊來?！?/br>
    顏鳶便低著頭坐到了她身旁。

    太后的手掌抵在顏鳶的手背上，微涼的指尖輕輕拍了拍顏鳶。

    她問顏鳶：“鳶兒可曾怨恨哀家？”

    顏鳶沒有料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訝異地抬起頭來，目光撞上太后疲乏的眼睛，忽然間發(fā)現(xiàn)太后似乎比自己記憶中的要蒼老許多。

    太后盯著顏鳶的眼睛，輕聲道：“哀家執(zhí)意讓你扶靈入晉，去換取藏寶圖，就如同沉兒所說，是以你的命去賭寶藏存在的可能性，你心中對哀家對朝臣可有怨言？”

    顏鳶愣愣看著她，搖了搖頭。

    她確實說不上怨恨。

    前朝的老頭吵吵嚷嚷半天，最終和晉國定下協(xié)議，她不需要扶靈入晉國，而是只要把月容公主送到晉國的邊城即可，她只要扶靈入了晉，晉國的女王便會親自來迎。

    這算是一個折中的方案，能爭取到已是不易。

    太后低道：“為何？”

    顏鳶道：“太后與朝臣們已經(jīng)盡力了。”

    太后聞言一怔，眼眶微紅：“有皇后如此，實乃晏國百姓之福。”

    顏鳶道了謝，低著頭不說話。

    她在等待。

    等著太后亮出今日真正的目的。

    如若是幾個月前，她或許會相信太后當真是召她入宮來冠冕堂皇一番，可就在不久之前，她親眼見到楚凌沉與她決裂，斥她當年遣魁羽營雪原追殺。

    她雖和太后并無沖突，但其實已然決裂，若沒有扶靈一事，現(xiàn)下她可未必能好好坐在這殿上。

    而眼下，太后就像是忽然失了憶。

    太后拉著她的手，紅著眼眶，溫聲細語著允諾會派出皇庭之中最好的禁衛(wèi)，一定會確保她完全。

    最后她掏出了一個香墜親自戴到顏鳶的脖頸上。

    太后道：“此香是穆御醫(yī)所調(diào)，能調(diào)氣補精，鳶兒此去隨身佩戴，也算是哀家的一片心意?！?/br>
    顏鳶低下頭看了一眼那個香墜。

    香墜是和田玉制的，兩面雕花，中間鏤空的地方埋著一顆小小的香丸，整個墜子溢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

    顏鳶不太喜歡身上帶香味，但太后親自戴上的東西，她自是不能取。

    她只能溫聲道：“謝太后?！?/br>
    寒暄過了，禮也送了，顏鳶便站起來請辭。

    太后沒有挽留。

    顏鳶心里便有了底。

    她低著頭往外走，就在她只差幾步就要跨出殿門的時候，身后終究還是響起了太后的聲音：“那日皇帝說的話，你信幾分？”

    顏鳶停步回望。

    她身后的大殿金碧輝煌。

    當朝的太后仍然坐在高位上，居高臨下地眺望著她。

    顏鳶自然知道，那日的話指的什么。

    她說的是雪原誅殺楚凌沉。

    這顯然是一道送命題。

    顏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只能站在殿門口不作聲。

    太后又道：“你是不是也認為哀家不是一個好母親？”

    顏鳶道：“臣妾不敢妄言?！?/br>
    太后的呼吸忽而變得急促起來：“不論你信不信，哀家都不曾做那些事情！”

    顏鳶輕道：“臣妾信與不信，其實無關(guān)緊要?！?/br>
    太后一怔，愣在當場。

    顏鳶一步踏出大殿，再也沒有回頭。

    ……

    顏鳶回到望舒宮發(fā)了一會兒呆。

    今時今日，她才算是真的是和大東家真正分道揚鑣了。

    她坐在書房里，用一把小刀，沿著香墜的邊緣細細地撬開它，把里頭的香丸給掏了出來，遞給了塵娘讓她辨別。

    塵娘接過了香墜聞了聞，臉色就白了。

    顏鳶便懂了。

    她并不覺得意外。

    她扶靈入晉牽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利益，外戚與清流希望她能換回藏寶圖，頑固老臣不希望她被晉國扣留受辱。

    但如果她死在扶靈的路上，便是所有人都能夠稱心如意的結(jié)局。

    更何況那夜她聽見了楚凌沉道破三年前的秘密，太后又豈能安睡？

    塵娘的額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細碎的汗珠，臉色泛白道：“娘娘……怎、怎么辦……”

    顏鳶想了想道：“換個好聞一些的吧。”

    塵娘呆呆看著顏鳶：“??？”

    顏鳶拿著香墜慢慢悠悠轉(zhuǎn)：“紅棗味的如何？還可以開胃?！?/br>
    ……

    翌日清晨，顏鳶便帶著紅棗味的香墜踏出宮門。

    宮門口百官群集，陣仗驚人，顏鳶一路被楚凌沉牽著手走過群臣的面前，所過之處皆是一片“娘娘千歲”與“娘娘安康長健”的齊呼聲。

    顏鳶看著他們，只覺得說不出的可笑。

    這些人明明心知肚明，她這次扶靈距離“安康長健”可是千里之遙，可偏偏在這樣一個浩浩蕩蕩的聲勢之下，居然顯得有幾分真心實意。

    就這樣一路出了宮門。

    宮門外的不遠處，晉國的車隊早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

    季斐從人群中策馬而出，行到宮門前才翻身下馬，對著楚凌沉行了禮，而后在顏鳶面前屈下膝蓋，俯首朗聲：

    “季斐承女王之意，恭迎皇后娘娘鳳駕！”

    彼時天朗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