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要留下來
紅日初升,大地蒼茫。 裴楚腳踩絹云,一路飛騰,入目所見,此刻的大地之上到處都是灰敗、荒蕪。 他如今已然邁入小乘洞神之境,三十六處玄關(guān)xue竅圓滿,施展起“絹云乘足”之法,越發(fā)隨心,速度也比之曾經(jīng)還在越州時,也不可同日而語。 盞茶之間,一去數(shù)十上百里,縹緲御風(fēng),已是有了幾分修道之士的仙家氣象。 所謂,神符至圣變化通靈,傲游云路萬里吾行。上馭清氣駕霧騰云,非如且慢方可閑庭。 若按裴楚上一世看過的一本名著中來比較,已經(jīng)算是邁入“爬云”這個階段。 啾—— 正當(dāng)裴楚一路順著燦燦日光,往南前行,忽然天空中一聲清越的鳴叫聲響起。 裴楚乘云頓足,順著聲音望過去,就見不遠(yuǎn)處的空中,不知何時有了一行南雁,正往北飛。 “如今已是陽春?!?/br> 裴楚望著那一行南雁,忽然記起了現(xiàn)在的光景時節(jié)。 隨即,心中一動,又從天空落下,降到了一片略顯得沉寂的密林之中。 低低的蟲鳴微顫,嫩綠的草葉之間,不知何時似有了一些山間幼獸探頭嬉戲的身影。 “終于有了幾分人間氣象?!迸岢南赂袊@。 他入云州時,已是冬日,大雪皚皚,幾乎快連浩茫的大江都要冰凍上。 至于到了司州,從鳳唐縣往北,受疫亂和那老僧邪法的影響,不但生人少見,就連鳥獸蟲豸,也幾乎斷絕。 往往一路行走幾十上百里,都可能見不到一絲生靈氣息。 這個自然是其中的生民,受疫氣影響,化作尸魔尸鬼,而蟲獸之流,則被起以邪法吸引,先喂養(yǎng),再最后取走精氣。 當(dāng)然,偌大的司州北境和更遠(yuǎn)的雍州,自然不可能完全絕跡,但明面上幾乎就已經(jīng)是見不到。 至于剩下的一些,要么是機(jī)緣巧合冬眠未出,要么就是天性機(jī)警,躲藏起來,逃過一劫。 而眼下那化身為“佛魔”的老僧不過才剛剛湮滅,其氣息消散,許多蟲蟻小獸就已再度出現(xiàn)。 裴楚又快步奔行,到了他落下的山腳不遠(yuǎn)的一處破敗村落。 村落之中,渺無人煙。 他隨意地走了幾圈,在一棟破敗房屋之內(nèi),見著了一具被鎖鏈捆綁著的古怪尸骸。 那尸骸雙目泛白,不見一點瞳仁,身體呈現(xiàn)詭異的扭曲之狀態(tài),指甲關(guān)節(jié)都長得頎長尖銳,正是尸魔變異的一具怪異。 從鎖鏈綁縛的情況看,應(yīng)當(dāng)是這戶人家發(fā)覺了家中親人異變,所采取的限制手段。 只是,這家人最終到底如何,是否遭受到疫氣影響,化作尸魔,他就不得而知。 裴楚走到這具怪異尸骸前,伸出手指輕點,一絲淡淡的黑色氣息從尸骸之流涌出,落入到他的指尖手掌。 只是那黑氣不再如裴楚此前所見那邊仿佛猶如活物,不斷的掙扎滲透,而是很快的就消散開來。 裴楚輕輕捻了捻指尖,任那黑色的疫氣消散在空中,幽幽嘆了一聲:“看來那‘佛魔’一滅,這些疫氣失了根源,已是無法維持。司州北地的疫亂,總算是完結(jié)了?!?/br> 在裴楚看來,那老僧所化的“佛魔”消散,這些受到術(shù)法延伸的疫氣,自然就是無根之萍。 大部分聚集成海潮的尸魔,已經(jīng)在裴楚的幾次雷法之下,基本都湮滅了。 少數(shù)流落民間各地的,已感染者成為尸鬼者,只要魂魄未曾被吸附中,應(yīng)當(dāng)過些時日就會漸漸好轉(zhuǎn),而那些淪為尸魔的,在“佛魔”除去后,就再無行動之力。 這便是神魔世界的不同于他前世的地方。 有鬼神魂魄,有陰靈邪祟,尋常人感染疾病,身體出現(xiàn)狀況,是由于各種風(fēng)邪入體,鬼魅影響。 只要斬除禍源,自可無藥而愈。 那老僧所化之“佛魔”是此次疫亂源頭,在裴楚看來,對方自稱佛陀,純熟笑話,但說一句“瘟神”、“瘟鬼”卻是不為過的。 “就是了解越多,越覺得有諸多疑惑?!?/br> 裴楚又抬頭望了一眼朗朗晴空,像那老僧這般的偏執(zhí)入魔成為魔頭的,也敢自稱佛陀在世。 道門、儒門,各占朝堂江湖。 這方世界到底其上是否有天庭、有仙神、有佛祖、有三十三天呢? 民間的草頭神、或者毛神,要不是自封,要是受大周朝廷封敕,他可還沒見到過,真正的天兵神靈。 若說有,那佛門在大周被滅,真有佛祖在世,人間王朝焉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若是沒有,那道門所用的神通術(shù)法,甚至他所學(xué)的幾門術(shù)法,可都有奉命,請神之類的,這一點由不得他不疑惑。 “如今說這些還是太遠(yuǎn)了?!?/br> 裴楚站在這處破敗的村落之中,微微沉吟了片刻,又搖了搖頭,“還是該準(zhǔn)備離開此地了?!?/br> 再度一躍如空中,朝著南面鳳唐縣所在的方向飛去。 司州事已了,北面雍州當(dāng)比如今的司州更加慘烈,他有心走一趟再去看看,再就是他一直記得之前和荀浩思見面時,對方曾言,想知道大周朝廷如今為何會淪落到如此地步,當(dāng)往玉京走上一遭。 …… 當(dāng)日上三竿時,裴楚一路乘著絹云,回到鳳唐縣。 他在鳳唐縣的城墻剛一落下,忽然眉頭就深深的皺了起來。 城內(nèi)并非如他所預(yù)想的那般,已然漸漸平靜了下來,反而哭嚎之聲四起,到處是慌亂奔走的人群。 裴楚從城頭一躍而下,入目所見,就見城內(nèi)亂糟糟一片,到處是一片狼藉,比之那一日尸群圍城更甚。 地面上到處是破裂的尸骸,還有各種僵直的尸體,有些他一眼能夠認(rèn)出來是感染了疫氣,被人剁掉腦袋,有些則是身體抽長,四肢頭部蛻變,已然向著怪異轉(zhuǎn)化。 “我離開后,鳳唐縣昨夜又再次起了疫氣,尸魔作亂?!?/br> 裴楚能夠看出,由于那“佛魔”老僧煙消云散之后,這些尸魔也跟著一起寂滅。 可在徹底寂滅之前,對于鳳唐縣再次造成了不小的危害。 “裴真人回來了!” 忽然,街角之上,一個哭啼的婦人抱著一個孩童的尸體,抬頭看到了裴楚,哭喊了起來。 “真人為何回來得如此之晚?” 在那婦人旁邊,又有一個老漢垂淚不已。 “道長啊,你為和不早點回來啊!” 街道邊緣,又有一個老婦人,放聲慟哭,“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經(jīng)歷了連番大難,便是尸群圍城那般險惡都活了下來,可如何能夠想到,竟然在昨夜…… “素素?” 裴楚心中微顫,他此刻不問自知鳳唐縣發(fā)生了什么。 他離開鳳唐縣前,和方秋子、荀浩思等人已經(jīng)大概將城內(nèi)的情況掃了一遍,為防萬一,裴楚還特地給予了陳素不少新畫的符箓,讓她繼續(xù)清剿城內(nèi)可能存在的尸魔。 只是,眼前所見,恐怕昨夜又掀起了一場尸鬼亂城。 裴楚腳下絹云自起,人飛騰到了空中,目光快速地掃過整座縣城,很快鎖定了一塊區(qū)域,疾掠了過去。 城中縣衙外不遠(yuǎn)的一大片空地上,此刻,上百具尸體堆疊在了一起。 有滿臉血污的士卒和流民,沉默無言,正四處搜羅著,一具又一具地從各處抬出。 那些尸體里,多數(shù)都是老弱和婦孺,這些是此前城中遭遇尸群圍城時,被聚集在一起的,可此刻,全都遭了禍害。 裴楚初略地計算了一番,城內(nèi)死傷的人數(shù)約莫有上千。 比之此前的尸群圍城所造成的傷亡,自然不算多,可眾人都是劫后余生,驟然再次遭遇,那種撕心裂肺的傷痛,不言而喻。 裴楚從天空落下,看著一具具的尸體,無聲長嘆。 人力有窮盡,哪怕他此前已做了安排,可有些事依舊未能面面俱到。 他在尸群左近環(huán)顧了一圈,忽然注意到尸體前方的一個角落處,一個衣著碎裂頭發(fā)蓬亂的身影雙手抱膝,正蜷縮著身體。 輕輕走到了這個身影身旁,低低喚了一聲:“素素!” 蜷縮著身體的小小身影微微顫了顫,抬起頭望向裴楚,露出了一張哭得雙目通紅的少女面龐。 “哥哥,你回來了!” 陳素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在了陳素懷中,身體猛然顫抖,放聲大哭了起來,“哥哥,都怪我太過大意,我……我沒能護(hù)住他們,哥哥,我沒能護(hù)住他們……” “沒事的,這不怪你?!?/br> 裴楚輕輕拍了拍陳素的后背,聲音放得平和。 這是裴楚記得陳素第二次哭泣,上一次還是在越州楊浦縣他要獨自離開時。 至于鳳唐縣再次掀起的疫亂,裴楚知道確實怪不得陳素,若要說責(zé)任,或許他還要更大一些。 若有人指責(zé)他,他也不會多分辨一句,只是有些事情,說不清。 歸根結(jié)底,不過是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對于生民百姓看得太過輕巧,輕巧到不如草芥。 陳素痛哭了一陣,良久才放開了裴楚,伸手摸了一把眼淚,抬頭望著裴楚忽然問道:“哥哥,你是要離開司州了對么?” 裴楚微微愕然,隨即點點頭,輕嘆道:“此間疫亂已平,我自要離開,去看看這方世界。況且,我心中有疑惑未解,之后還要去玉京走上一遭?!?/br> 走遍大周天下,看一看這方世界到底如何,這是裴楚曾經(jīng)就和陳素說過的。 陳素倒退了一步,忽然低下頭,似斟酌沉吟了一番,才忽又抬頭看向裴楚道:“那哥哥,素素不能再陪你一起了。” “嗯?”裴楚稍稍露出訝然。 陳素卻自顧自掃視了一眼左右,看著忙碌的常備軍士卒和流民,還有那許多或是沉默,或是哭泣的流民百姓,不自覺的就微微繃緊了身體。 半晌,才轉(zhuǎn)而回望向裴楚,聲音輕柔卻透著一股堅定道:“哥哥,素素要留下來,我不想學(xué)法術(shù)了,我現(xiàn)在想帶著大家一起活下去,帶著更多的人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我還記得哥哥給我念過的那句詩,哥哥說那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寫的,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我很喜歡很喜歡的,我也想去做呢?!?/br> 裴楚再次默然,認(rèn)真地打量了一眼陳素。 或許是“九牛神力”的作用,又或是一直練武,不知覺間,對方個頭已然躥高,差不多到了他下巴左右。 身姿挺拔,眉眼已然長開,雙眸明亮有神,已再非昔日那個小姑娘。 望著此刻站在眼前的陳素,裴楚忽然笑了起來,“素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