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天氣特別寒冷，幸好不曾下雨。早早地，趙世宇、李畫敏帶了孩子，從縣城趕回長樂村過春節(jié)。

    馬車在大路上奔駛。

    馬車?yán)?，李畫敏穿一件藍色的狐裘，趙世宇披一件寬大的鶴氅，都有連著衣服的厚實毛茸茸的帽套套到頭上，腳下都穿著皮鞋，全副武裝地抵抗嚴(yán)寒。欣欣坐在父親雙腿上，讓父親包裹在鶴氅里，兩只小手指扒開鶴氅，露出一雙黑亮圓滑的眼睛。李畫敏抱著燕兒，用小棉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燕兒，只露出一張小臉蛋，長長睫毛遮蓋了眼睛，睡得正香。

    包裹在鶴氅里的欣欣不安分地扭動身子，小聲問：“爹爹，到了？”這般被包裹著，很不舒服耶。

    “快了，就快到了。”趙世宇摟抱兒子，不讓他掙脫出來。

    趙世宇說了無數(shù)個“快到了”之后，馬車終于回到長樂村，在趙家的灰沙庭院停下。

    李畫敏等趙世宇和欣欣下車之后，將仍在睡覺的燕兒遞給何奶娘，在趙世宇的攙扶下了馬車。何奶娘、蘭花、春梅等人都凍得哆嗦，只想進屋去取暖，欣欣從父親的包裹下得到解脫，他頭上戴的棉帽長有長長耳朵像只小兔子，穿身上穿得厚厚的活像小棉球，笨拙地在庭院里移動。突然發(fā)現(xiàn)灰沙庭院下的大池塘正捉魚，欣欣手指下面比賽一般跳躍的魚歡叫，更不想進屋了。

    月娘出現(xiàn)在石階上，朝欣欣招手：“快來，奶奶這里有糖水喝，甜甜的很好喝哦。”穿著厚重棉衣的雪雁出來，幫助提馬車上的行李。

    趙世宇已經(jīng)步上石階，轉(zhuǎn)頭看到欣欣扭著小身子，不肯跟隨春梅進屋，低沉地叫：“欣欣，聽話?！毙佬懒魬俚乜聪旅婕娂娞S的魚群，極不情愿地跟隨春梅進屋。

    西邊的倒座房里，擺放著一盤燃燒得紅紅的炭火。李畫敏和趙世宇在炭火旁坐下取暖。雪雁端了兩碗熱騰騰的姜糖水來，請趙世宇和李畫敏喝了御寒。李畫敏不動聲色，看雪雁優(yōu)雅地舉個托盤到趙世宇跟前，趙世宇端了碗就喝姜糖水，沒有瞧雪雁一眼。雪雁又端托盤來到跟前，李畫敏慢慢地端碗，往捧托盤的兩手望去，修長的手指上皮膚粗糙，一看就知道是時常干粗活的。

    嗯，月娘這種勤勞的人，是絕對不容許手下的人偷懶的。

    月娘端來小半碗姜糖水，哄欣欣：“欣欣乖，甜甜的，很好喝的?！毙佬揽锤改付己冗@種暗紅的東西，張開小嘴喝一口，要吐出來因父親望過來，勉強咽了下去，“咝咝”地吐著小舌頭，用小手給舌頭扇風(fēng)。月娘知道孫子嫌姜味辣，加了一勺子糖，欣欣試過一次后，甜甜的，痛快地喝掉了碗里姜糖水。

    廚房對面的廊屋擺有一大鍋的姜糖水，生有兩盤旺旺的炭火，何奶娘、蘭花和車夫等人，都喝過姜糖水，圍在炭火邊取暖。

    裕叔提了半木桶的魚回來。月娘指揮人做飯、殺魚、炒菜，半個小時后便可以用午餐了。餐桌上的菜，都是以魚為主，新鮮的魚湯、清蒸鯉魚、油炸大草魚，味道鮮美。

    飯后，趙世宇指揮人殺雞鴨宰肥羊，忙碌一番后，帶領(lǐng)母親、妻兒到村旁的土地山去祭拜。趙世宇抱著欣欣走在最前面，李畫敏與月娘走在趙世宇后面，裕叔挑擔(dān)供品、何奶娘抱著燕兒跟隨，蘭花、春梅和曉梅跟在最后面，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土地山走去。

    土地山上，鞭炮聲一陣又一陣，前來祭拜土地神的人并不因為天氣寒冷而減少。

    沒到土地廟前，就看到大群等候祭拜的人，他們圍在一起談笑。談笑聲中，最響亮的當(dāng)屬財嬸那銅鑼一樣的聲音了。

    “知道不？我家阿榮在縣城建房了，三間過的閣樓，另有兩間小房子，都是磚瓦建成的，前面一個寬敞的院子。聽說花了幾百兩銀子呢？阿榮說了，過幾年再加建一些房屋......”羅振榮不回家過年，財嬸便成了兒子的代言人，向鄉(xiāng)親們介紹兒子阿榮的紅火日子。

    圍聽財嬸說話的，都發(fā)出贊嘆不已的聲音。財嬸說得更起勁。盧二娘抱個幾個月大的孩子，聽了財嬸的話不屑地撇嘴。

    “別看我家阿榮人長得矮小，說了個極漂亮的姑娘，明年二月就要喝喜酒了。到時，請大家來我家喝喜酒?！?/br>
    趙世宇、李畫敏和月娘突然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穿戴考察、帶著成群的奴婢，還有趙世宇穩(wěn)步走來時無形中散發(fā)出威儀、自信，都把所有在場的人震懾，短時間內(nèi)竟無人說話。直到趙世宇遠遠地問候坤伯、仇二伯，大家才反應(yīng)過來，有要好的便跟月娘、趙世宇和李畫敏打招呼。穿著棉大衣的阿森、阿豪越過眾人走來，親熱地跟趙世宇說話，一同走到坤伯跟前。裕叔挑著祭拜物品，去排隊等候。

    坤伯比過去瘦了，精神還好，撫摸欣欣的小腦袋，逗欣欣說話，喜愛之情溢于言表。李畫敏看坤伯母冷著臉，便只向她點點頭表示問候，與圍過來的仇二伯母、阿悅嫂子等人說話。

    春姑挺著個大肚子，從那邊慢慢地走過來。李畫敏走前幾步，攙扶了春姑，輕聲說：“小心點，你這種身子，是急不得的?！贝汗眯袆由闲⌒囊硪?，卻對李畫敏說：“沒有大礙，喝了幾個月的安胎藥，已經(jīng)安穩(wěn)了?！卑⑸哪赣H盧三伯母走來，看何奶娘抱的燕兒，夸了又夸。

    欣欣趁趙世宇只顧與坤伯說話，掙脫父親的手，與狗狗在人群中亂鉆，急得蘭花與春梅叫喊追趕。趙世宇擔(dān)心兒子撞翻別人的供品，揚聲叫：“欣欣，過來?！鳖B皮的欣欣乖乖地走到趙世宇身邊，看父親與別人說話。狗狗也走來，依靠在父親阿森身上，與欣欣作耍。

    財嬸停止賣弄，想走來跟李畫敏說話，又拉不下臉。李畫敏無意之中望過去，財嬸沖李畫敏點點頭，擠出一個尷尬的笑。李畫敏沒在意，還以一個微笑。財嬸便走過來，向李畫敏打聽兒子羅振榮在縣城過年的情況。

    先來到的坤伯、阿森、仇二伯等人祭拜過土地神，帶供品離開了。

    輪到趙家祭拜土地神了。裕叔擺好供品，趙世宇親手點燃線香，插到香爐中。向小杯子中倒過三次酒，點燃了紙寶，趙世宇帶頭，月娘抱了燕兒，李畫敏教欣欣，一家人齊齊向土地神祭拜。

    李畫敏雙手合什，虔誠地拜那泥塑像，心中默念：“求土地神保佑，保佑我合家身體健康，孩子們聰明伶俐，保佑那丫頭雪雁快快離開，千萬別讓她破壞我的家庭幸福?！蔽滞恋厣衤牪磺?，李畫敏將所求的話，又重復(fù)了幾遍。

    嗯，要是土地神顯靈，馬上讓自己的所有愿望都實現(xiàn)，多好！

    主子們祭拜過，輪到裕叔、蘭花、春梅等祭拜，然后點了鞭炮，收拾供品離開，到下一家祭拜。

    回到家里，月娘在廚房指揮人置辦除夕的酒菜，趙世宇、李畫敏坐在廳堂取暖，照料孩子，聽裕叔說這兩天賣羊、賣魚的事。

    菜肴做好，祭拜過各路神靈，燃放鞭炮，便開始用晚餐了。

    這是除夕之夜，一年之中的最后一晚，特別的隆重。主人的飯廳和下人的飯廳都點上炭火，暖烘烘的，兩個飯廳的餐桌上都擺滿香氣四溢、熱騰騰的菜肴，趙世宇特別把裕叔從廚房對面的飯廳請到西倒座房用餐。

    西倒座房里的氣氛一片溫馨。趙世宇和裕叔喝酒，月娘、李畫敏和欣欣吃飯，四人輕松愉快地談?wù)撝锏?、果園、藥材還有家里的牲口，以及淘氣的孩子們。欣欣站在一把大椅子上，因得到大人的夸獎，十分認(rèn)真地拿勺子往自己的嘴里送飯。月娘、李畫敏在吃飯的同時，不忘記照料欣欣，把rou撕成小塊放到他的碗里，或除掉魚中的小刺再給孩子吃。

    廚房對面的飯廳很是熱鬧。飯菜十分豐盛，跟主人的沒有兩樣，三人車夫喝得興起開始猜拳，蘭花、春梅、曉梅、廚娘不客氣地夾吃自己喜愛的菜，大聲地談笑。何奶娘不夠放心，吃的時候時常伸脖子看睡在竹床上的燕兒。燕兒躺在竹床上，吮吸著小手指，望掛在頭頂上的手帕子。在這群大吃大嚼的人中，雪雁慢條斯理的細嚼慢咽，對身邊人的談笑從不插嘴。

    雪雁最先放筷子，她走出廚房順西邊的回廊朝前走，站在寒風(fēng)凜冽的回廊下朝西倒座房望去，趙世宇正給裕叔夾菜，月娘給欣欣喂飯，李畫敏和裕叔隔著桌子不知在說什么，兩人都笑得十分開心。

    西倒座房里，炭火映照得整個房屋紅紅的，笑語不絕?；乩认?，寒風(fēng)刮過，寒透心肺。

    正吃飯的李畫敏，本能地感覺到，有人在外面望自己，并且是不太友善的望自己，讓李畫敏冒起肌皮疙瘩。轉(zhuǎn)頭朝外望去，西邊的回廊下有個人影靜立在寒風(fēng)中，孤寂而詭異。李畫敏陡然生出怒氣，朝那個孤影狠狠瞪去。

    “敏敏，怎么了？”趙世宇順李畫敏目光望去，一個纖纖倩影一晃不見。

    引得月娘、裕叔也朝外望去，問是怎么了。

    李畫敏掩飾說：“沒有什么，不過是風(fēng)吹屋檐，響聲大了些?！?/br>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月娘、趙世宇和李畫敏繼續(xù)用餐，談?wù)摷抑械姆N種事務(wù)。李畫敏心中再難平靜，那個在外面窺視的孤寂身影，如同一根小小的刺，置于心中，使人總不能暢快。***（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