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樂村到思源村，若在往日乘車或騎馬只需半天時間足夠，但是要思源村這群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少爺們、嬌生慣養(yǎng)的太太少奶奶們一步一步地走，足足花了三天時間。灰頭土臉地挪進(jìn)思源村趙家大門，每個人都有在煉獄中走一遭僥幸撿回小命的感慨，不幸中的萬幸是房屋完好無損。

    “去長樂村的事，今后誰都不準(zhǔn)嚼舌，否則休怪我無情。從今以后，安分守己地過日子，這日子該怎么過，就怎么過?！?/br>
    趙二老爺這惡狠狠的警告，是對跟隨去長樂村的眾奴仆說的，也是對幾位太太、少爺、少奶奶說的。趙二老爺是識時務(wù)的，赫赫有名的兇神、女魔王不是思源村趙家所能惹的，不能跟他們親如一家得到他們的庇護(hù)已經(jīng)是后悔莫及，如果再得罪他們成為死敵就讓思源村趙家陷入萬劫不復(fù)了。

    不久，趙二老爺就跟趙世勇、趙世華兩個侄子商量分家的事。雖然大太太不樂意，到底趕在春節(jié)前思源村趙家一分為二，大太太帶兩個兒子及兒媳婦過日子，二老爹攜妻兒媳婦另開爐灶。

    自趙二老爺?shù)热穗x開長樂村后，李畫敏時常留意他們的動向。聽小鬼什剎說，思源村的老少爺們、太太少奶奶一步一皺眉一路呻吟回家，缺少同情心的李畫敏幸災(zāi)樂禍地取笑。第二天、第三天的時候，思源村的人買了幾把大羅傘遮陽、雇請一輛馬車攜食物相隨時，李畫敏寬宏大量地默許了：人還是步行的，不算違反規(guī)定。當(dāng)思源村的人到達(dá)家門的時候，李畫敏便對他們失去了興趣，將注意力集中到籌備月娘、裕叔的婚禮上來。

    月娘和裕叔的婚期越來越近，北風(fēng)將大庭院旁的最后一片梧桐樹葉刮飛的時候，各種籌備工作都已經(jīng)辦妥。為尊重當(dāng)事人，李畫敏請月娘過目洞房內(nèi)擺設(shè)的各種物品，月娘臉紅彤彤的，小媳婦樣低垂著頭，用蚊蠅樣大的聲音說：“很好，都好?！崩町嬅舾Ｊ逭f成親當(dāng)日的事宜，征求意見，裕叔不安地搓著大手吶吶：“敏敏，你看著辦就好?！?/br>
    私下里，李畫敏將這些事告訴趙世宇，戲笑說：“要不是看到母親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皺紋，裕叔頭上有些少白發(fā)，我都以為自己是年邁的婆婆，裕叔是兒子，母親是小媳婦了?！?/br>
    趙世宇噗噗地笑，半真半假地說：“敏敏，你得看清楚點，她是母親，不是兒媳婦?！?/br>
    李畫敏聽出丈夫話中深意，雞啄米一樣點頭，鄭重保證：“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地待母親父親的，不會讓他們受一點委屈的?！币院蟛灰欢軌蜃龅?，不過有這個決心，最主要是讓丈夫明白自己跟他是同一戰(zhàn)線上的。

    趙世宇一時轉(zhuǎn)不過彎：“父親？”在他的心里，沒有父親這個概念。

    “笨蛋！母親成親后，裕叔不就是我們的父親了？”以后，裕叔就是父親，父親就是裕叔。

    趙世宇有些難為情地?fù)项^。李畫敏難得看到丈夫困窘的樣子，刮自己的鼻子取笑他。

    月娘和裕叔成親的好日子到了。

    這天凌晨，習(xí)慣睡懶覺的李畫敏難得起個大早。李畫敏洗漱完畢，趙世宇由外面走進(jìn)房間，他已經(jīng)練武回來，要換衣服。

    “恭喜，恭喜，你盼了二十幾年，終于盼來個爹?！崩町嬅舫w世宇迎去，笑嘻嘻的，舉手作揖。

    趙世宇瞪眼，繞過李畫敏朝里走。

    李畫敏不滿意丈夫的表現(xiàn)，擋在他面前：“喂，我說錯了么？你多次跟我說過，小時候羨慕別人有爹爹，一直盼望自己也有個爹爹，今天你終于美夢成真的?！?/br>
    趙世宇啼笑皆非：“敏兒，我都這個年紀(jì)了，難道還像小時候那樣，希望有個父親帶著我玩耍，幫我趕跑欺負(fù)我的人么？”

    “那，你是不是后悔同意母親和裕叔成親了？”李畫敏小心翼翼地問。

    “胡說！我若沒有深思熟慮過，會同意這門親事么？既然母親需要個伴，裕叔有這個心意，就讓他們相伴后半輩子好了?！壁w世宇頓了頓，繼而輕嘆：“給母親娶回個男人，背地里有許多人在笑我荒唐吧?！?/br>
    為了母親后半輩子幸福，為了關(guān)懷自己的人幸福，讓他人的笑話見鬼去吧。

    “宇，沒有人笑話我們，人們都夸我們孝順母親呢。宇，我是大力支持你的。母親前半輩子的辛勞我們已經(jīng)無法改變，我們只能讓母親的后半輩子過得舒坦。我們既然可以讓母親更幸福，為什么還讓母親在苦悶中度日？宇，我們是不必顧慮他人的，只要一家人快樂，就夠了?！?/br>
    趙世宇動容，將嬌妻擁入懷中，滿足地輕嘆：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裕叔的小庭院里，坐滿了人。裕叔早就穿戴妥當(dāng)，等候吉時出門。裕叔置辦的東西，有一部分已經(jīng)送去趙家給月娘了，今天帶去趙家的物品不多，除去洞房花燭夜的床上用品，再有就是一些舊衣服，都裝在兩個大紅的箱子里。羅振榮不顧財叔和財嬸rou痛，說親時抬出去的東西太少寒摻惹人笑話，替裕叔添置了幾套新衣服，置辦幾件大戶人家房子里擺設(shè)的器皿，另外裝在四個箱子里，與裕叔原有的東西湊足六箱子，取意六六大順的意思。從裕叔的小庭院到趙家大宅院，若是抄小路，半刻鐘就到了。但是，為了表示隆重，送親的人領(lǐng)裕叔走大路，半繞長樂村走一圈子才朝趙家大宅院走去。裕叔騎著高頭大馬，紅紅的喜服和胸前掛的大紅花映得他的臉紅紅的。裕叔精神恍惚，他木然回應(yīng)路人的道賀，疑是在夢中，不敢相信自己正在成親。直至到趙家大門外下馬，看到趙世宇與欣欣父子站在大門相迎，方敢相信：真的成親了。一時間，裕叔既然激動，又緊張，唯有乖乖地聽從仇二伯的吩咐行事，按照本地風(fēng)俗習(xí)慣完成各種儀式。

    新人拜過天地入洞房，酒宴便開始了。

    趙世宇真心實意地應(yīng)允月娘和裕叔成親，然而到底受傳統(tǒng)觀念影響，覺得給母親找回個男人不是件光彩的事，因此并沒有請親友來喝喜酒，卻請遍長樂村的鄉(xiāng)親來喝喜酒，又命縣城、桃源鎮(zhèn)兩處酒店的大廚來掌勺。這天，長樂村家家爐灶熄火，男女老少擁去趙家喝喜酒，成年男子在外面大庭院的閣樓式房屋和臨時搭起的帳篷下喝酒，女子和孩子到里面三個內(nèi)院用餐。溫暖的陽光下，長樂村邊的小山坡上鼓樂喧天，笑語不絕，酒rou飄香。

    趙世宇陪同裕叔逐桌去敬酒。有趙世宇在旁，人們不敢像過去那樣捉弄新郎，將新郎灌醉。裕叔酒量淺，細(xì)心的李畫敏早準(zhǔn)備幾壺白開水，讓裕叔端著白開水冒充酒來喝。曾有兩個細(xì)心人發(fā)覺裕叔杯中的東西沒有酒味兒，因趙世宇就站在一旁，便裝糊涂了。

    財叔因是裕叔唯一的兄長，得以進(jìn)入閣樓上的大廳用餐，與坤伯、仇二伯、老郎中等村中德高望重的人同桌。財叔很是自豪了一下，不久便發(fā)覺與同桌的人沒有共同話題，悶頭喝酒很是別扭，便溜出大廳到外面臨時搭起的帳篷下，看見有條板凳空著一半，便在上面坐了。坐板凳另一半的人正喝酒，轉(zhuǎn)頭見是財叔，便打趣。

    “喂，財叔，你喝多眼花走錯地方了吧。堂堂趙老爺?shù)拇蟛?，來這里坐小板凳，你應(yīng)該到大廳去坐大師椅的?！?/br>
    財叔得意地笑，擺出一副屈尊下降的樣子，接過別人遞來的碗筷，在這兒喝酒。財叔喜歡這個身份：趙老爺?shù)拇蟛?。那些有錢有勢的人想方設(shè)法接近兇神，巴結(jié)他，討好他，多數(shù)人不能如愿，自家那個傻子走了狗屎運居然成了兇神的爹，捎帶著讓自己成了兇神的親戚。想想看，若是站在桃源鎮(zhèn)上，朝四周大喊一聲：“我是兇神爹爹的哥哥?！彼闹艿娜丝隙▽ψ约汗文肯嗫?、忌憚三分。當(dāng)然了，成為兇神爹爹的哥哥，好處肯定不少的......財叔想得傻笑。

    同桌喝酒的人看出財叔心思，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取樂。

    “財叔，裕叔成了趙家的老太爺，以后你也跟著享福了。哥們以后要是手頭緊，記得照應(yīng)照應(yīng)?！?/br>
    “你別胡說。我家阿榮、阿華會給我銀子花的，我用不著等阿裕給我銀子?！必斒孱^腦是清醒的，雖然有這個念頭，哪敢公開承認(rèn)妄想趙家銀子。

    “財叔，有裕叔在趙家當(dāng)家作主，你消息比別人靈通。趙家有掙銀子的活兒，千萬記得告訴我一聲?！?/br>
    “可以，可以的?！?/br>
    “說定了，有好處不要忘記哥們。財叔，你真是好人，我敬你一杯，干！”

    “干！”

    “財叔，我也敬你?！?/br>
    ......

    李畫敏在正院的堂屋里，陪坤伯母等有頭臉的人用餐，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找個借口離開，回房間取了一樣?xùn)|西，朝西院的新房走去。

    月娘穿著大紅喜服，坐在新床邊，兩個小丫環(huán)在旁邊侍候。李畫敏進(jìn)去，示意侍候的小丫環(huán)暫時離開。月娘瞟兒媳婦一眼，低頭不語。當(dāng)房間里只剩下李畫敏和月娘的時候，李畫敏握緊的手掌張開，露出個精致的香囊。

    “母親，這是我三嬸娘特意送來的，請你收下。”（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