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下午卯時，黃昏的薄暈透過鳳藻宮里的如意菱花窗，灑落一室，少女靜坐在漆紅色的高腳妝臺前，背后一襲金紅嫁衣鋪滿地面，四尾金鳳流瀉著華麗的金光，似是吸收了春霞晚媚，展翅浮現(xiàn)出來。

    柳絮為鳳瑤描起眉黛，點(diǎn)上朱唇，細(xì)碎的劉海一并用銀魚海棠月牙插篦壓起，露出光潔的前額，描上花鈿，復(fù)雜的驚鴻髻上墜著鵝黃色的珍珠步搖，和點(diǎn)翠花箍，耳邊的紅色寶石珰，流轉(zhuǎn)著幽幽凌紅，照清了她的臉頰。

    十六歲的小公主臉上的青色在濃美紅妝的壓攝下蕩然無存，她平靜的揚(yáng)起唇畔，鏡子里極盡嫵媚的女子，讓她感到恍惚陌生。

    皇后為她插起一只金鳳釵，臉上的微笑不知是喜悅還是慶幸。

    “瑤兒，如今宮里局勢復(fù)雜，你能遠(yuǎn)離風(fēng)浪，母后為你高興，以后在白焰帝國那邊，你萬不可在莽撞咋呼了?！?/br>
    鳳瑤臉上只掛著一絲淺顯的笑，不到眼底，沒有一分新娘的喜悅，繁瑣的裝飾反倒顯得她單薄沉重，“母后，瑤兒以后都不能隨心所欲了么?！?/br>
    她扶著鬢邊擋眼的金流蘇，轉(zhuǎn)面望向皇后，嬌艷的臉上掛著一點(diǎn)未知的恐懼，在昏黃的光暈里，撲朔迷離。

    這樣的樣子讓皇后想起初嫁的自己，那年她也曾陷入撲所迷離的焦慮中，好在那個女人死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也走出來了。

    皇后態(tài)度肅然，以一種命令的語氣道：“瑤兒，你不僅不能隨心所欲，真性情也要隱藏起來，學(xué)會小心翼翼，學(xué)會如履薄冰，學(xué)會察言觀色，學(xué)會防備每一個人，包括你的夫君?！?/br>
    皇后眼神利利的，近乎冷絕，像是在逼迫她保證做到這些。

    鳳瑤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膽怯與彷徨。

    “母后....”她皺著眉心，臉上的胭脂妝像是染上了秋天的戚愁。

    “我不想嫁給二皇子?！?/br>
    皇后聞聲色變，眼里一片深銳冷酷。

    鳳瑤臉色一哽，后恐既來，她覺得像是不認(rèn)識自己的母親了。

    皇后道：“你這句話在這屋子里說說就成，今日出了這個門，以后你就是一個人，沒有誰會庇護(hù)將就你，忘了現(xiàn)在的自己，活成母親剛才說的樣子，一點(diǎn)點(diǎn)把自己偽裝起來。”

    鳳瑤渾身就像是飄在煙海里，又冷又茫。

    這時，黃昏如畫，母后的臉沉在陰影里，她這才感受到被孤獨(dú)包裹的滋味，是那樣的讓人絕望，讓人恐懼。

    李大福來傳，“吉時已到，恭請公主出閣?！?/br>
    皇后眼里的暗厲散去，握了握她的冰涼的手叮囑：“瑤兒，記住母親說過的話，你代表的是一個國家，切記謹(jǐn)言慎行?！?/br>
    鳳瑤木木的點(diǎn)頭。

    宮里甬道皇子公主，和命婦權(quán)貴都站在兩旁，由宗親開路，他們看到了由宮仆簇?fù)碇?，踏著紅毯，卻扇行進(jìn)的公主。

    金紅色裙幅寬大動搖，累珠瀉玉，望向浩蕩宮門，掀開紅塵萬頃，幕晚昏冥，前路很長，她走得很慢，走到甬道口，她頓了頓，持著鏤空金蓮花長柄紅羅扇，側(cè)眸望向國師，眉間花鈿灼灼，眸里涌起的光影，似在無聲述說著萬言，這一年的春天很短，這一眼的離別就是萬年。

    暮風(fēng)太冷，吹舊了我頭上的金步搖，在某個清霧茫茫的早晨，我登上高樓，折下一只青柳，望向天涯，腰間禁步銀鈴的響聲清澈，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暖白色晴陽的下午，這一天，我用一生的時間在銘記。

    鳳玖夕看懂了她眼里蔓延的情緒，榮華換不回一顆真心，歲月怎敵她執(zhí)念深重。

    愛錯了一個人比兩情相約不相守的滋味，更纏磨人心。

    她倒是有幾分同情這個刁蠻公主了。

    想及此，鳳瑤的目光向她投來，眼里是滿滿的艷羨，似乎含著祝福的笑意，可她總覺得為何讓她感受到了一種沉重的傷感，是了，她誤會了自己和國師的關(guān)系，這種祝福永遠(yuǎn)也不可能實現(xiàn)，能不沉重。

    散場后，她和國師走到某處宮湖邊，水波輕蕩，滿溢著一汪白月光，遠(yuǎn)處樓臺，穿著輕羅宮衫的使女，點(diǎn)上各色精美的風(fēng)燈，綺殿一片幻彩玲瓏。

    鳳玖夕紅衫輕曳，春風(fēng)料峭透衣，她閑閑道：“國師，你恐怕被某人惦記上了。”

    月滄梧眉眼料峭，“阿夕是在說鳳瑤?！?/br>
    鳳玖夕閑閑的一笑，“國師人長得好看，魅力四射，本宮猜想一定有很多女孩子為你瘋狂為你迷。”

    月滄梧不走了，孑立在湖邊，面色深沉。

    “阿夕，你都說我長得好看了，那你會為我瘋狂著迷，會惦記我嗎?！?/br>
    鳳玖夕道：“國師，你想多了。”

    “可見長得好看，也沒用，阿夕是喜歡像雪夜瀾那種類型的，嫌棄我年紀(jì)太大?！?/br>
    鳳玖夕覺得可以否定昨天的說法。

    國師也不是個正常的。

    “國師，其實你看起來并不老。”

    他喃喃道：“要是我只有幾百歲就好了，按輩分來說那個白毛叫我一聲爺爺都不過分?！?/br>
    國師的臉色平靜的過分了。

    “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月滄梧道：“靈域靈尊，他不是個好人，你離他遠(yuǎn)點(diǎn)?！?/br>
    所以鳳玖夕看他們兩個都不是好人吧。

    他看了一會兒湖水，轉(zhuǎn)身面向她道：“阿夕，你是被他蒙蔽了，你以前說過，你喜歡有魅力穩(wěn)重的男人，應(yīng)是我這種類型的?！?/br>
    鳳玖夕干笑：“我有沒說喜歡他?！?/br>
    月滄梧眼中燃起光采。

    “也沒說喜歡你?！兵P玖夕的話如一盆涼水澆下。

    “國師，這個世界美女很多的，你就是門出少了，要不改日我給你挑幾個?！?/br>
    “阿夕！”他的聲音里透著一絲怨氣。

    “行，我不說這個了?！?/br>
    “國師慢慢賞景，我先走了。”

    國師的聲音從她背后幽幽傳來，“你身上那面鏡子是星辰鏡。”

    “你知道了?！?/br>
    他道：“如果雪夜瀾問起你要，千萬別給他?！?/br>
    “知道了?！兵P玖夕不便多話，匆匆朝蒹葭宮的方向走。

    阿夕說她沒有喜歡雪夜瀾，自己是不是還有一線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