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樓主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然后順暢地收回來，撩了一下衣擺，無比自然地說：“我去外面看看馬?！?/br>
    顧千秋莫名其妙：“這不是你靈力催動的車嗎？哪兒來的馬？”

    仇元琛已經(jīng)快速掀簾子出去了。

    顧千秋心道不好，福至心靈地說：“誒，老仇，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馬?！?/br>
    然后就被人拽住了衣擺。

    顧千秋僵硬了三秒，然后回頭，語氣夸張地說：“哎呀，你醒了呀？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郁陽澤靜靜地看著他。

    大概十秒鐘之后，顧千秋的肩胛骨忽地一松，坐在了郁陽澤身邊，將他扶坐起來一點。

    郁陽澤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喉嚨上下一動，但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顧千秋道：“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郁陽澤道：“我知道，我……”

    顧千秋不太習慣跟人互述衷腸，伸手在郁陽澤頭上一拍，輕飄飄地起了個危險的話題：“你背著我在外面有別的師父了？”

    雖然顧千秋表面上看起來如沐春風，但誰都能聽出他語氣里暗含的危險──

    郁陽澤只要答錯一個字，他這個“良玉榜首”，就會打包帶著外面的“不慘世上英”當場暴斃，能株連的都株連了。

    但郁陽澤渾身一震：“沒有！”

    顧千秋果然滿意地尾音上揚：“哦？”

    這茬是翻不過去了，郁陽澤也不想瞞他，便一五一十全說了。

    “……師父可知，當今仙盟五大仙門中，合歡宗后來居上，是將滄海書院擠出去了？”

    他這么開了個頭。

    而同時，馬車簾子被“嘩啦”一下掀開，仇元琛頂著一張正義的臉走進來、坐下、垂眸、入定，宛如他一開始就坐在這里。

    顧千秋問：“難道跟你有關(guān)系？”

    郁陽澤古怪地提了一下嘴角。

    第51章

    “你想好了？”

    “想好了?！?/br>
    “那便去吧?！?/br>
    “嗯?！?/br>
    隆冬時節(jié)，郁陽澤裹挾著一身寒意下了驚鴻山。

    仲長承運改變了他的容貌、廢掉了他的修為、重塑了他的經(jīng)脈。

    俠骨香、數(shù)枝雪、歸去來兮，甚至同悲盟、驚虹山、白玉京，全都化作過眼云煙。

    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少年乘上巨大的船，跟無數(shù)商人、船夫、漁民擠在睡袋里，濃重海腥味和無休無止的風浪，海面茫茫，好似離岸后就駛向永遠無邊的孤寂。

    “你真要去？”船老大在他身后說，手中的酒瓶叮咣作響。

    郁陽澤微微偏頭，說：“真要去?！?/br>
    “哎──”船老大夸張地嘆息了一聲，“那是仙家島嶼，風大浪急，迷障重重，不是你我等普通人可以肖想的啊?！?/br>
    他似乎喝得有些多，絮絮叨叨地說起來：“想當年，我也自命不凡過，覺得那么多人求仙問道，憑什么就沒我的份兒？你知道么？我年少時曾見過仙人除妖，他一襲白衣、一把長劍，可威風了。我就覺得，我要是拿劍，肯定也得是那種風采?？珊髞戆。以囘^了，嘖，沒那命，就是沒那命啊！”

    郁陽澤不太習慣與人太靠近，微微避開船老大身上的酒氣，看著茫茫海面，淡然地說：“命不由天，我命由我?！?/br>
    船老大一聽不干了，就道：“也就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崽子，才不知青天高、黃地厚！鬼修大亂那幾年，我見天上仙人如惶惶過境，隨便一個都能主宰你我的性命，最終卻還是命不由己，死傷慘重?？梢?，人命由天定，老天說你活不過明天，那么今兒你就得死這兒?！?/br>
    郁陽澤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哂了一下。

    此時風平浪靜，陽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偶爾還能見到幾只海鳥翱翔在低空，日暖風和。

    船老大本想再勸，忽然看見少年的側(cè)臉──

    分明只是剛剛及冠的年紀，身上卻帶著濃重的風霜，此時就算被陽光普照著，也一點寒意不減。

    他眼珠比常人更黑一些，以至于看著某樣東西或某個人的時候，會顯出一種執(zhí)拗的決絕，像是……像是他經(jīng)歷過的最恐怖的洶涌海浪，夜色中狂潮翻滾，悶雷滾動，勢如滔天。

    只是這一切都蓋在他平靜的神情下，驚心動魄的風云不容易被人窺見。

    “呃……”船老大一時有些詞窮。

    郁陽澤卻忽然問道：“你有什么事，是破釜沉舟、義無反顧、不死不休也要做成的么？”

    船老大酒意都上來，舌頭有些大了：“……沒、沒有吧？出海、打魚、賺錢，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yǎng)呢。普通人嘛，哪兒來的那么多大事？”

    郁陽澤平靜道：“這可能就是你無法求仙問道的緣故了?！?/br>
    船老大一愣：“嘿！你說你這人！──算了，勸不動你，來喝酒吧?！?/br>
    郁陽澤沒過去，也沒有喝酒，在水手們難聽的歌聲中登上了一條小船。

    孤舟在大海中艱難前行，最終……停在了一個海島上。

    一個蓬萊仙境的弟子將昏迷脫水的郁陽澤撈起來，探了探他的鼻息，驚奇道：“咦！居然還活著。師兄！——第五師兄！”

    遠處，一個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人聞聲回眸。

    “師兄！這兒有個人！”

    第五程走過來，快速查看了一下情況，將這昏迷不醒的少年扶起來，往滄海書院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