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時間只覺得，今夜的月色極美。

    顧千秋再道：“你們不說，那我就說了?！?/br>
    他環(huán)視一圈，目光平等地落在每個人身上，淡而清晰。

    “諸位曾經(jīng)的所作所為，確實都比較擬人。但我顧某人，天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慈悲為懷，能和諸位和解。但不知為何，反而是你們不愿意結(jié)束，讓我一直都很奇怪?！?/br>
    “但后來小陽澤告訴我，你們需要的是我的恨意，就算不愛了，也必須要恨你們，痛徹心扉最好、咬牙切齒也行。而最不能做的，就是釋然──不過小陽澤也說了，你們這是人之常情。只是因為你們都太天驕了，反而會更加在意此事，故而久成執(zhí)念，執(zhí)念又成孽障。”

    “心魔已生，你們靜不下心來內(nèi)視自審，只會一天到晚追著我。還要自以為，那是殘存的、濃烈的愛意──旁觀者清，求而不得而已──所以才發(fā)生了那么多糟心事?！?/br>
    顧千秋語氣格外平靜，月華如流水。

    “我本不愿長恨。但是，我忽然發(fā)現(xiàn)，愛恨是不對等的。我的慈悲，反而造就了更多生靈涂炭?！?，我今夜賜你們恨意?！?/br>
    “今夜，所有該死之人，皆會亡于我的劍下。──劍來！”

    霜雪明瞬息而至，冷光流轉(zhuǎn)，映在每一個人的眼底。

    赤裸裸的殺意，是如此明顯。

    山巔之上開始落雪，一團一團地砸下來，鵝毛紛飛。

    劍光太盛，逐退群星逐明月，千山震動，萬里綿延，重疊云霧黯黯，烈風(fēng)狂卷。

    偏偏劍氣又至清至明，天地映出皓然色。

    第241章

    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fēng)。

    郁陽澤闖入雷霆之池，在劍光閃爍之中，瞬間找到了正在和命動手的仇元琛。

    而且只一眼，就看出來仇元琛狀態(tài)不對。

    平日里威風(fēng)凜凜、嫉惡如仇的離恨樓主，此時卻在狂舞劍風(fēng)之時，表情透出三分木訥。

    再仔細一看，這人的目光分明沒有焦點。

    他是完全在依靠著本能打架！

    郁陽澤立刻沖過去，俠骨香切開兩人交纏的劍風(fēng)，橫插進去，左右一蕩！

    見縫插針，郁陽澤扶住仇元琛快退，途中還差點被他的軒轅劍給剁一下，幸好躲得快。

    “仇樓主？仇樓主！”

    “……”

    反而是對面的命笑了一下：“不用喊了，他不會理你的?！?/br>
    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

    命早都習(xí)慣了，也不會痛，連他自己都完全沒在意，衣服顏色也深，并不明顯。

    反觀仇元琛，身上除了刀傷之外，居然還有幾道劍傷，多集中在頸部——

    居然像是軒轅的劃痕。

    神劍認主之后，是絕對不會傷及己身的。

    但軒轅劍的劍痕在此，就只說明了一個事實：

    這是仇元琛故意為之。

    而至此時，仇元琛的目光還是沒有焦點。

    他陷入了迷障之中。

    命似乎覺得這很有意思，一時間也沒著急上來殺人滅口，而是抱著手看戲。

    他沒有掩飾地看了一眼顧千秋那邊。

    “故友相殺、親者反目、手足為仇……這一定是世上最有意思的戲碼了?！?/br>
    郁陽澤心中的不妙感越來越重。

    他下意識就看了一眼仇元琛的手背。

    還好，什么都沒有。

    而此時，仇元琛眼中的世界卻完全迥異。

    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他完全脫離了rou身、靈魂高高地漂浮、一直往上，直到與天道并為一體，慈悲而疏離地看著凡塵之下。

    這種感覺，說一句身登極樂都不為過。

    而在仇元琛往下看到的，卻是宛如煉獄一般的人間——

    巨大連綿的山脈都被血海吞噬，水池湖泊被染得血紅，蔓延過城池、蔓延過小鎮(zhèn)，正有無數(shù)無助的生靈落入那種液體中，劇烈的尖叫頃刻間消弭于無聲，一陣接著一陣。

    他看見了合歡宗、看見了六壬書院、看見了蓬萊、看見了不二莊、看見了舊府……

    他看見了驚虹山、看見了離恨樓。

    但是眼前的煉獄場面卻又不是從一而終的可怖，反而呈現(xiàn)出一種格外精巧的秀麗，在他印象里交錯映襯，扭曲怪誕。

    頃刻間，高山傾覆、滄海桑田，又是高樓筑起、高樓坍塌，世事凡塵，一眼看盡凡人生老病死、悲歡離別。

    好像是世界未來、現(xiàn)在、過去的交融。

    有一道幽幽的女聲在他耳邊：

    “無情一道，絕六欲、斷七情，受命于天、歸心于虛，于寂靜之處凝神，超然物外?！?/br>
    “劍修一道，性、命懸于三尺寒鐵之上，唯劍、唯心、唯我?！?/br>
    “離恨樓一道，平不平、解難解、殺可殺、誅無盡?！?/br>
    “三者齊修，古來圣賢難有成也，或耽于情人、或緬于親友，生死糾纏、恩怨不定，于大道之路外行歧途，終泯滅于無情歲月?！?/br>
    “仇元琛，離恨樓八百年基業(yè)、無情道五百載氣運，皆系于你身。”

    “是問鼎于大道，或者消亡于塵埃？”

    “只在你，一念之間。”

    “仇元琛，這是你此生唯一證道的機會?！?/br>
    “你面前，就是大道登頂?！?/br>
    那女聲非常輕柔，細聽還帶著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