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拿著前一天所有料單交給萬桃紅，會計袁長生正在喝綠豆沙，一股香甜的味道飄散在辦公室，廠長趙喜弟照例不在，劉小秀正在軟聲細(xì)語地煲電話粥，她秀氣的額前梳下一撮劉海，蓬松了半個額頭，無袖超短牛仔套裝，天蘭色襯映的十分好看。

    小梅笑著問會計：“小袁，我們今天發(fā)工資吧？”她今天穿著一件舊體恤和一件小馬褲，腳蹬一雙白波鞋，十分清爽的妝扮，腦后照例拖著兩條大辮子。

    “是呀，老規(guī)矩二十九號不變呢，你以前不是從來不過問工資的事嗎？”小梅第一次過問工資，袁長生到有些詫異，他笑呵呵地說：“別人家是女人當(dāng)家管金庫，你家反過來了,一直是老李代領(lǐng)呀。”

    “誰當(dāng)家都一樣……我的工資今天我想自己領(lǐng)……”小梅也笑：“我本人親自簽名！”

    “好呀，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干部以前也是先通知領(lǐng)的，工資袋我昨天都裝好了，可以開始陸續(xù)放糧了?！彼呎f便拿著一串鑰匙走到背后的保險柜處，這個灰色的保險柜最下面一層的空間很寬，讓一個黑子的大塑料袋子塞得滿滿的，他伸手拉出黑膠袋，他拍了拍：“全是工資袋，個個都有份?！?/br>
    萬桃紅端著一杯水從飲水機(jī)旁走到自己的坐位，她的嘴唇涂得紅嘟嘟的，十分性感，頭發(fā)盤在頭頂偏右成一個圓髻，兩耳邊垂下的兩縷頭發(fā)燙得彎曲別致，與身上的白衣黑裙十分相配，白衣是晚清旗袍式，黑色的蝶蝶紐扣從衣領(lǐng)縫到肋下，黑裙長到膝蓋，百折的樣式，腳穿一雙平跟大口的黑色皮鞋，前端很尖的那種；她笑著問小梅：“你是不是問李忠厚要錢不好要？我看你們挺減省的！”她指了指小梅身上舊馬褲，這馬褲洗得泛白，而且是過時的小腳口樣式：“這衣服要是我，我早就扔的，李忠厚也不給你添幾件?！?/br>
    萬桃紅說話倒是實情，李忠厚不僅自己減省，而且在給小梅買東西時，也是哪便宜就買哪，能不買盡量不買，他每個月把自己兩人的工資和meimei的工資一起寄回家，每寄一次，他就會在筆記本里記下數(shù)目，有空時他就會拿出這些數(shù)據(jù)，把計算機(jī)噼噼叭叭拔弄一陣子，算算離他蓋樓的計劃還差多少錢，離計劃的錢距離越來越少了，樓房的夢想離現(xiàn)實也就越來越近了，每逢這時，他就滿帶一種滿足的微笑。

    “我們家要蓋樓呀，我們都得減省點呢！”小梅笑著對萬桃紅解釋一句：“不像你什么不用愁?！?/br>
    萬桃紅笑著說：“哎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只不過，我沒有你們減省而已，我信奉一句話：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該是你的總歸會是，不該是你的強(qiáng)求不來，減省在吃穿上不合算?！?/br>
    小袁打開黑色的膠袋，把用橡皮筋分部門扎好的工資袋一一散開排放在桌子上，從倉庫部門那一堆的上面抽出胡小梅的工資袋遞過去：“點點，六百五十元?！?/br>
    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李忠厚被通知上去領(lǐng)工資，得知小梅的工資讓她領(lǐng)走了后，他立刻走到2棟倉庫辦公室，小梅和三個倉管都在，他們正在核對領(lǐng)料單查看物料所缺的數(shù)量。

    “你的工資呢？怎么不讓我領(lǐng)了？”李忠厚開口說道，臉色也拉了下來：“你為什么要自己領(lǐng)過來呢？你領(lǐng)過來還是交給我呀！萬一你拿掉了呢？”

    三個倉管見李忠厚的臉色不好，就看看手表，還有10分左右就下班了，他們索性一起走出辦公室到倉庫門口站著，等著下班鈴聲的響起。

    “是這樣的，我也準(zhǔn)備中午給你商量，我想報考成人大專，最多一年半我就畢業(yè)了，以后我有了文憑找工作更好找，工資也會更高……”小梅喃喃地解釋，似乎做了虧心事一樣，她知道錢到了李忠厚的手上很難要過來，自己領(lǐng)過來卻又沒有了那份理直氣壯的感覺。

    “得多少錢呢？考大專有什么用？”他瞪了她一眼，語氣很僵：“你是不是有點神經(jīng)病呀？老是折騰，你要是不折騰你就不會過日子呀？”

    “一共十三門課，一共九百六十元，我前幾天去成人學(xué)校問過了，老師說只要用心一點，就能考上去……”小梅小心地?fù)裨~，她極力想讓自己說出來的話讓李忠厚聽了不至于反感，然而李忠厚還是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話：“考個屁呀？得兩千多元呀，兩千多元是什么概念呀？再說你考上了，你就是一大學(xué)生，你想把我甩掉是不？錢交過來。”

    小梅哀求著說：“老公，你就讓我去考嘛，九百六十元不是一次性次交的，分好幾次交錢，我可以先選擇課目報考，想報幾門都行，這是我的大學(xué)夢想，難道你就希望我們一直老是打工的命運……知識改變命運呀！”

    “你看看電影電視里面的，身份只有一變，結(jié)果兩人的婚姻就破裂了，你考上大學(xué)，我這個初中生更配不上你……錢交過來?！彼廊缓谥槪Z氣很堅決，同時把手伸上小梅：“把錢交過來?！?/br>
    小梅說：“老公，婚姻變不變質(zhì)，是靠雙方的信任寬容來的，不是把對方拴在身邊就能得到愛情……”

    李忠厚此時已經(jīng)失去耐心，他喝叱著：“少廢話，我不會跟你講什么文縐縐的高調(diào)，你老老實實給我安分點；錢拿出來，給我。”

    “我怎么不安分了？那是我的錢，我上班掙來的?！毙∶芬灰娬煞蜩F了心要錢的樣子，絲毫沒有松口的余地，索性語氣也硬了起來。

    李忠厚的手指著她：“你不給是不？你不給是不？你別怪我不客氣?！彼话驯ё⌒∶?，把小梅的兩只手往身上一摁，他騰空一只手在小梅的褲子搜出錢來，他退后一步，全部拿了過去胡亂地點了一下，又抽出50元錢扔給小梅：“給，你的零花錢?！?/br>
    他踩著下班的鈴聲揚長而去，前棟車間的機(jī)器也全部嘎然而止，一切變得忽然非常安靜，安靜得讓小梅打起寒噤，她的眼淚忽然間簌簌地流了下來，內(nèi)心百折迂回，眼前走馬觀花一般，穿越了時空的鏡子，看到了李忠厚撕她的信；看到了李忠厚揉搓她寫好的稿紙；看到了李忠厚指著她罵說她不該對別的男人笑；看到了李忠厚為她衣服專挑那些樣子古板老土的樣式；看到了李忠厚為她簽名拿工資，他的各種聲音像蜜蜂一樣在耳膜里嗡嗡不絕……而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有一個借口，那就是我愛你，我在乎你，我緊張你……而現(xiàn)在，他又親手撕碎她的大學(xué)夢想。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了？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安分了？她不斷地問著自己，同時，心里充滿了自我憐憫。

    她兀自傷心一會兒，心堵得厲害，擦了一把眼淚徑直向住房走去，她不想去1棟飯?zhí)贸燥?。走到租屋樓下時，卻見蔡志遠(yuǎn)在過道拍藍(lán)球，他永遠(yuǎn)是老樣子，一層不變的運動裝，一層不變的笑容。

    “姐”他喊道：“你吃飯好快呀！”細(xì)看小梅的眼角有些發(fā)紅，似乎有淚痕，他緊接著又小聲地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啦？姐?！?/br>
    小梅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吸了一下鼻子：“小蔡，我可能上不成大學(xué)了……他把我的工資全拿走了？我沒有錢了，我不讀算了?！?/br>
    “不行，姐，你一定要考的，你不是說過你曾經(jīng)還發(fā)表過作品嗎？你不是說要讀漢語言文學(xué)嗎？你不比任何人笨，要相信自己，你一定行?！毙〔痰臉幼涌粗刃∶繁救诉€急，加上天氣又熱，他額上臉上沁出粒粒汗珠，他眼珠子溜溜地一轉(zhuǎn)，說道：“我先替你交錢行不？”

    “不行。”小梅斷然拒絕：“我一時半刻也沒錢還你?！?/br>
    “行的，姐，算是我借給你的，我長這么大，年年收壓歲錢，還有好幾千元沒有動?！睆V東當(dāng)?shù)赜袀€風(fēng)俗習(xí)慣，只要沒有結(jié)婚，年年可以收紅包；小蔡接著往下說：“……姐，你別管我，我來給你計劃，你年里報四門，明天開春報四門，明年下半年報五門，到后年暑假就可以結(jié)業(yè)?！?/br>
    小梅有點猶豫不決：“那行嗎？你不是成了我的無期貸款？”

    小蔡低下頭，小聲地說：“姐，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币苍S是剛才運動的原因，他的臉色悱紅，眼光躲閃著小梅的詢問。

    小梅的心“怦”地彈跳一下，感覺很慌，她的眼光落在對面公路對面一個拾破爛人的身上，那是她不認(rèn)識的老陳，公路上的車很多，來來往往，老陳好幾次拾破爛的想沖過來，卻又讓車給逼回路邊；小梅的嘴角浮上一絲苦澀地微笑：“你呀，真是個傻孩子！”

    “姐，你下午把身份證復(fù)印件還有兩張照片給我準(zhǔn)備好，我?guī)湍戕k好，你8月1號準(zhǔn)備去上課就行了，每晚是7點到9點……我昨天上午到公明鎮(zhèn)去問過了，有一三五與二四六的選擇課目……”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呀？”小梅好生奇怪他對課程的排表如此了解，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是不是到成人學(xué)校去過？”

    小蔡不好意思用胳膊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笑著說：“是的，我去學(xué)校詳細(xì)地問過?！保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