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厚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眼里總是出現(xiàn)小芳的尸首，有時也會出現(xiàn)小梅跳樓的畫面，第二天，雙腿灌鉛，但他仍就跑了公明幾個親戚的地方，她們都說小梅沒有在本廠，本來因為小芳的死情緒一直低落的他，這下心里更是不痛快。

    下午回到四樓租房后，他一頭倒在床上，在這個打工的漫漫長征路上，他也耳濡目染了層出不窮的事故發(fā)生，也親身經(jīng)歷過老板榨取刻薄員工的事件，但是，累死人的事件，那畢竟是在別人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而今，當(dāng)身邊的妙齡女孩子一下子奔赴黃泉與工友們陰陽相隔，他不由得惻惻地感喟人世的無常。

    去工廠吃晚飯的時候，兩個門衛(wèi)正表情肅清地站在門邊，一見主管進門，就指指門衛(wèi)室里面，硬著嗓音小聲地說了一句：“她是吳小芳的mama?！?/br>
    門衛(wèi)室內(nèi)坐著一個正哭泣的婦女，蓬頭垢面，有四十五歲左右的樣子，黝黑、臘黃的臉上布滿了斑駁陸離的淚痕，聽見李忠厚關(guān)切的詢問，這位農(nóng)村婦女模樣的女人抬起頭來，用絕望、紅腫的眼神掃了他一眼，繼而又低著頭抽咽，粗黑的手上，拿著一個布娟油膩膩地皺褶一團，翻來覆去被她擦試著眼角不斷洶涌的淚水，小小的聲音壓抑得令人相當(dāng)難受。

    小菊從宿舍里一路小跑了過來，一接近門衛(wèi)室，她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二姨”，便抱著這個婦女嚎叫大哭。這個婦女也淚如雨下地哭喊著“我那可憐的女兒呀……”

    李忠厚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默默地又折回樓下過道的小店內(nèi)，買了兩瓶水與一包紙巾，回到門衛(wèi)室把它們?nèi)M小菊的手里，聽到她們悲悲切切的哭聲，他感覺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實，無邊無盡的黑暗隧道，冷風(fēng)呼呼地吹，令他頭暈?zāi)垦?。然而外面的殘陽如血，卻還顯得是那么溫情脈脈。

    被蘇打水彌撒的醫(yī)院，行色匆匆的人，個個都是一張冷漠的臉，這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來的地方，卻又是所有人不得不來的地方。

    冷凍室外，幾個公安和兩個記者正在跟死者小芳的父親和大伯交談。

    吳小芳的父親，中國典型式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悲痛的臉上皺紋畢現(xiàn)，溝壑縱橫交織，痛失長女的他，即要照顧好家里的一大攤子，又想要為女兒討公道，然而他卻不知如何找到“公道”；一踏上深圳這個花花世界，他就茫然地暈眩了。深圳在他眼里，是一座美麗而又無情的城市，林立的水泥城是那樣的奢華卻又那樣的冰冷，家家都有防盜網(wǎng)戶戶都裝防盜門，冰冷的網(wǎng)把人情阻隔的漠然，人人的都有一張拒人千里的面孔，政府機關(guān)還有站崗放哨把門的，儀式威嚴令他不敢側(cè)目。碩大的廣告招牌上掛著靚女俊男搔首弄姿，性感的招搖在五光十色的閃爍中。

    “也要跟勞動局反映，這是問題的關(guān)鍵，女兒身體不好，強行要求工人超負荷工作，長時間的加班加點，這是造成她過度勞累，突然死亡的主要原因。”一個公安說。

    “可是勞動局在哪里呢？”吳父不斷地把兩只手搓著，仿佛手上有許多污垢似的。

    “至于賠償?shù)膯栴}，我可以找一個律師先問一些消息……你們先到工廠住下，順便清理一下女兒的遺物，有事，我們就到工廠找你……”一個記者也安慰道。

    周董死活不想賠償，他和馬萍商量的結(jié)果情愿花錢找律師也不情愿賠償，馬萍對律師說：“這些工人都是無底洞，有了一個開頭第二個都會有樣學(xué)樣，堅決不給，拖，大不了多管幾天飯，肯定是以前有病，最好要求解剖！”

    這一拖就是十多天，吳家父母想到女兒已死，也想留個全尸，雙方不斷地僵持，也不斷有人出來調(diào)解；最終在保留全尸的要求下，吳家人費盡周折地拿到賠償款八萬元，當(dāng)好心的記者把錢交給吳父手上時，他老淚縱橫起來：“如果沒有你們這些好人幫忙，我女兒恐怕一分錢也不值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