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爺也感受到了周邊群臣埋怨的目光，只覺得身上似有千斤重，叫他不由得伏低了些，手心微略濡濕。

    “朕問你，”姜懷央坐于高處，睨著下邊，沉聲道，“此人貪污數(shù)年，期間如此之久，你又干什么去了？朕要你是叫你吃白飯的么！竟是消息都傳到朕這里來了，方才見你知曉?！?/br>
    漠陽位于蕪國邊境，臨著胡地，乃邊陲重鎮(zhèn)。涉事官員不知如何做到的，竟是將上下瞞得如此嚴(yán)實(shí)，且在他們的人去搜查前，將銀兩神不知鬼不覺地轉(zhuǎn)移，當(dāng)真是有本事。

    若不是軍中幕僚多了上點(diǎn)心，致信京中，與撥款一比對，怕是再過個(gè)百八十年的，也發(fā)現(xiàn)不了。

    程老爺張了張嘴，辯解的話在口中徘徊，最終只道，“臣有罪，請陛下責(zé)罰?！?/br>
    他并非沒想過此話帶來的后果，不顧慮家中妻小。只是唯有如此，才能叫陛下相信，這四年的瞞天過海里，沒有他的一份包庇。

    姜懷央倒是有些意外他會主動請罪。他其實(shí)心中清楚，漠陽遠(yuǎn)在邊陲，饒是程長胤身為御史，也是鞭長莫及的。何況一個(gè)知府，能做到如此，難保背后沒有旁人。

    但姜懷央欲提起此事，其實(shí)是懷了私心的。

    于是他順著程老爺?shù)脑捳f下去，“既愛卿已知過錯(cuò)，且罰俸一年，若接下來還有失職之處，自是不再姑息，貶官流放。望愛卿引以為戒，好自為之?！?/br>
    對于貶官流放來說，一年俸祿不過是不痛不癢懲戒。他知程御史在職時(shí)都還算本分，未曾真的想過如何重罰。

    他只是要程家出點(diǎn)事，好叫他們將心力自兩子婚娶上，移至別處。甚至自知有愧，斷了與昭容的往來。

    下邊程老爺松下一口氣，中氣也足了些，“臣遵旨?！?/br>
    側(cè)眼看熱鬧的幾個(gè)臣子也紛紛收回目光。

    不一會兒，朝堂上的氣氛稍稍松快起來，而后自是有事上奏的出班，無事的緘口傾聽，諸事奏畢，各歸其職。

    程府東廂。

    阮玉儀手上繡著衣擺處的紅梅紋樣，忽地覺著冷了些，便停下手中的動作，對一邊的木靈道，“去將窗子掩上罷?！?/br>
    木靈笑道，“都說叫您莫要穿這件，非不聽，如今的天氣比不得初秋，不冷才是奇怪呢?！?/br>
    再看阮玉儀，她著一撒花煙羅衫，搭一襲純面百褶裙，那玲瓏小花繡得精巧，咋一瞧，卻像是活過來似的。發(fā)上簪一銀蝶步搖，行走間微略晃動，也要振翅欲飛一般的。

    她又穿了幾針，邊回道，“從前嫌太花哨，一次沒動，便給擱箱底下了。今兒正好琢磨著，穿哪件為好，正巧見著這套，這才覺著新鮮換上?！?/br>
    在屋子里頭還不怎覺得，要出了門，真覺得凍得不行，左右不過再添件披風(fēng)的事。

    這絲線顏色艷麗，卻是比圣河寺那榕樹上，正紅的絲線要暗上幾分的。她不禁想。

    她繡幾朵，便歇上一會兒，待完成得差不多，就已是下午了。因著木香受了昨日的事，阮玉儀想著讓她休息著，打算帶木靈去寺中。

    替阮玉儀補(bǔ)了下口脂，兩人正要出門。只是還未等走出幾步，就見后邊木香追了上來。

    她小臂上挎著一件披風(fēng)，上前展開，為阮玉儀系上，“小姐今兒怎的穿得如此單薄，若是再受了寒可怎生是好。”說著，她瞥了一眼木靈，這一道眸光中，頗含著些責(zé)怪的味道。

    木靈見她拿著披肩過來，才恍然想起忘記給小姐多帶件衣裳了，這會兒被木香一瞧，心虛得摸了下鼻尖。

    阮玉儀安分地任由她系上衣裳，展顏道，“你莫說她，是我執(zhí)意要穿的?！?/br>
    “小姐您就知道維護(hù)這丫頭，”木香打好了一個(gè)端正漂亮的結(jié)，又繞至她身后，給她理好后邊的領(lǐng)。

    其實(shí)要木靈陪小姐去，她還是不甚放心的，木靈素來直率，若是沖撞到世子了，豈不是給小姐添麻煩。如此想著，她道，“小姐，今日不若還是奴婢跟您去罷?！?/br>
    “昨兒不是應(yīng)了我，要歇一日的么？”阮玉儀側(cè)首，細(xì)細(xì)打量木香，見她面色紅潤，倒也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樣。

    她本就不堅(jiān)決，抵不住木香絮叨，還是帶著她去了。

    第55章 指認(rèn)

    圣河寺中，留與姜懷央的那方院子，門扉半掩。

    阮玉儀提裙上前，侍衛(wèi)見是她，雖仍是目視前方，恍若看不到她一般，腳下還是讓開一步。

    可她并未立刻進(jìn)去，而是在那半掩的門前住了腳步。在那三指寬的門隙見，隱隱能見著佛堂，里邊黑黢黢的，因著被擋住了，也便看不到燭光與香火。

    再多，也便更是見不著了。

    許是眼前是空蕩蕩的景色，門隙間也不見人影，她驀地心下一空。

    她疑心世子仍是不在，她害怕自己于他來說，只是一個(gè)可有可無的角色，而自己這幾日的作為也打來一場空。她怕自己再次被孤身留下。

    所以并不敢進(jìn)去。

    那侍衛(wèi)是今日剛輪值的，于是心下奇怪，陛下分明交代過，允許這位姑娘自正門進(jìn)，她怎的不直接進(jìn)去？

    侍衛(wèi)瞥了她一眼，見她微傾著身子，青絲雪膚，小心往里瞧的模樣，分明沒做什么，也是叫人新生憐惜。他看不過眼，于是開口道，“姑娘你進(jìn)去就是，溫大人在里邊候了您小半個(gè)時(shí)辰了?！?/br>
    阮玉儀沒想到他會與自己說話，拘束地一笑，微微頷首，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