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木靈是面目模糊的，卻偏生叫她意識到木靈流淚了，聽見她字字泣血。

    她捱著驚懼，欲上前去擁木靈，木靈的面目忽地化作了程朱氏，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她，厲聲指責(zé)她不貞不孝。

    她覺得自己的臟器被猛然提起，身子空落下去，也不知醒是沒醒，意識模糊間摸出枕下的小金剪，抵上眼前人脖頸。

    那人身形頎長，寬肩窄腰，俯身撐著床榻。

    他似是絲毫不懼這剪子戳到他，自顧自離她愈近了些。她看清他的面皮，才驟然清明過來，拿著剪子的手往后退了下，手一松，剪子掉落。

    姜懷央將其從被褥中揀出，隨手放在臨近的小幾上，“放這般危險的東西做什么？”

    她垂著頭，烏發(fā)擋住她大半張臉，額間布了些薄汗，雖稍緩了些過來，卻仍能感受到心如擂鼓，幾乎要破開她的胸腔一般。

    她輕聲道，“……是習(xí)俗。”

    他將她的發(fā)別至耳后，露出小娘子驚懼為褪的面容來。她眼睫發(fā)顫，像是被沾濕了翅的蝶，瞧著可憐極了。

    他將人攬過，附耳低聲道，“叫夢魘住了？”

    黑暗中，阮玉儀靜默了下，而后盯著眼前人，一字一句開口，“臣妾夢見木靈了，她在怨臣妾，要朝臣妾索命來?！?/br>
    至今，她仍不敢確定，那一句“自盡”背后，是否還藏了旁的緣由，抑或是有沒有眼前人的手筆。

    她在傾訴，亦在試探。

    姜懷央在她溫?zé)岬哪槀?cè)落下一吻，哄道，“你不是與那婢子關(guān)系極好？既然生時是親近的人，死后又怎會要害你。別混想了?！?/br>
    他壓著聲音，顯得嗓音低沉又輕慢，似真有何法術(shù)般，叫她的心安定不少。

    她不作聲了。

    他繼續(xù)道，“朕已命人將其好生安葬了，只是遣人去她家中時，她那祖母早已病逝?！逼鋵嵏鶕?jù)鄰里的說法，在木靈離鄉(xiāng)時，她那祖母便已日薄西山，后來還是她姨母一家?guī)椭k了白事。

    這會兒錦衾都堆在了她腰下，她上身只著了見單薄的寢衣，那深冬的寒意一寸寸纏上她的肌骨來。

    許是冷得厲害，她往他懷里倚去，于是鼻息間盈滿了那股熟悉的幽香。

    只是她指尖還攥著，身子微僵，顯然是為放松的模樣。

    姜懷央似是察覺什么，默然了會兒，捧起她的臉，使得她與自己對視，“就如此不相信朕？覺得朕欺騙于你？”

    他頓了下，接著道，“還是說，泠泠覺得那婢子之死，與朕脫不了干系？”

    她呼吸一窒，吞咽了下，本應(yīng)反駁些什么，卻盡數(shù)卡在了喉間。她不得不承認，他所言的每一句，皆是她的想法。

    她也承認如此想有些無緣由了，只是在她心底深處，并不愿承認印象里歡脫的人，在最后會選擇這樣的方式。

    總要給自己找個緣由的，她自然就將這份疑心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懲罰似的在她耳尖上咬了下，并不疼，酥酥麻麻的感覺卻一直蔓延，深入脊骨。

    他開口聲音很低，使得她辨不清里邊的情愫，“能不能稍微信任朕些？”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于她來說，沒有什么區(qū)別。但她終究是擠出一個笑來，如尋常一般軟聲道，“臣妾不曾這般想，亦不曾不信任陛下。”

    “陛下瞧瞧，這究竟是誰不信誰呢?！?/br>
    借著微弱的月色，他隱隱瞧見她眼中閃著微光，只當是她噙了淚，因伸手撫上她的眼下，可一觸上才知，她眼中干澀，并未落淚。

    .

    翌日，新帝自長安宮一出來，淑妃解了禁足的信兒便不脛而走，只是代價是被褫奪了封號，降位為嬪。一時間有人幸災(zāi)樂禍，有人心中惶惶。

    無論如何，這容嬪到底是復(fù)了自由身了。

    這邊長安宮里阮玉儀正梳洗著，外邊便有人來稟，倒是容嬪求見。她一時說不上來心中是何滋味，喉間哽咽了下，輕聲道，“快請?！?/br>
    有宮人將軟簾打起，背光處，容嬪款步而入，光亮晃進來，在她周身嵌了一圈光暈。其身段威儀不減分毫，只是瞧著纖弱了些。

    阮玉儀在鏡中瞥見她的身影，撥開木香持簪的手，回身站了起來。

    她張了張口，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jiejie?！?/br>
    “見過槿妃娘娘，”規(guī)規(guī)矩矩地欠身行禮的是容嬪，上前來擁住她，對她道謝的則是容氏，“若非由于meimei的緣故，陛下向來不會解了這禁足?！?/br>
    她道，“不，也許臣妾根本不會被以出閣女兒的理由，免受家中牽連?！?/br>
    容嬪這趟來，是專來謝她的，重華宮落鎖的日子，若非有她的幫襯照拂，那些見風(fēng)使舵的宮人們，難保不會一點點試探著欺負到她頭上來。

    這聲謝阮玉儀受得羞愧，她以為自己從不曾幫上什么，頂天了就是往重華宮送些日用之物，或是吃食之類。

    陛下的心思，她哪里是能左右的呢。

    她捉著容嬪的手，想與她坐了小敘。

    容嬪要高出她一些，聽她如此說，低眸笑道，“meimei發(fā)都尚未挽好。臣妾就在娘娘身側(cè)，不會走的?！?/br>
    可從阿爹到兄長，再到木靈，她委實是怕極了。她與容嬪同為女子，容嬪又素來慣著她，她難得使了小性子，非要拉著容嬪的手，才肯叫木香為自己帶上釵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