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被擋在帳外，光線變得晦暗，林羨玉壯著膽子環(huán)視一圈，然后走到床前，他伸手摸了一下床板，指尖瞬間沾了一層厚厚的灰，他連忙往后退，眉頭蹙成小山峰。

    這種地方怎么能住人？

    雖說他已經(jīng)在沙漠中打了幾個滾，又在馬背上昏睡了一夜，但屋子就該有屋子的樣子。

    起碼該有南北通透的窗吧。

    窗臺上放一只冰裂紋青瓷瓶，瓶里插幾支淡雅可愛的木芙蓉。

    林羨玉想著想著又陷入沮喪。

    他真的好想家，也想念京城的一切，也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回祁國。

    他不會打掃，想到帳外喊一個士兵來幫他，撩開門簾又生出幾分膽怯。這里不是恭遠侯府，是北境的西帳營，是赫連洲的軍隊，他沒有任何資格和身份在這里使喚別人。

    林羨玉只能縮在床邊，無措地看著四周。

    臨近日中，他的肚子開始叫喚。

    餓比臟更難忍受，他揉了揉肚子，決定起身向士兵討些食物，腦海中卻乍然出現(xiàn)昨日那只沙狐的死狀，那沙狐睜著眼睛，肚腸里冒出鮮血，惡心感瞬間涌到嗓子眼。他猛地彎下腰，但又因為沒吃東西，什么都吐不出來。

    最難受時，帳簾被人掀開。

    一束光照進來。

    林羨玉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看到了阿南。

    臉頰瘦削，雙眼炯炯有神，鼻梁上有一顆小痣，不是阿南還能是誰？

    和林羨玉一樣，阿南的臉上和身上也是灰撲撲的，藍袍臟得都辨不出顏色，發(fā)髻也歪到一邊，他驚喜地喊了聲：“殿下！”

    片刻后，一陣委屈到了極點的喊聲在軍營中響起，堪比號角。

    “阿南！?。。。　?/br>
    不遠處。

    赫連洲的眉毛忍不住抽了兩下。

    他緩緩握拳，深吸了一口氣，對納雷說：“你繼續(xù)說。”

    納雷微微一愣，繼續(xù)匯報：“啟稟王爺，屬下連夜審問了鄂爾古的嫡孫隆齊，據(jù)他交代，有一個不知姓名的胡商花重金收買他們，讓他們于三月初二日中前，在蒼門關(guān)伏擊祁國的和親禮隊?！?/br>
    “胡商？”

    “是，無論如何審訊，隆齊都稱不知對方姓名，屬下又派人前往額爾古的老巢，里面只剩些老弱婦孺，青壯年全部參與了這次行動?！?/br>
    赫連洲眸色漸深。

    “二十七年前，額爾古是龍泉州的十方總兵，因被祁國官員賄賂，泄露了我軍的城防部署圖，導(dǎo)致我軍大敗，不得已割讓龍泉州，這件事，王爺應(yīng)該記得比屬下更深?！?/br>
    納雷看了一眼赫連洲的臉色，繼續(xù)道：“東窗事發(fā)后，額爾古攜家眷出逃，狡兔三窟，我們始終沒有抓住他。額爾古死后，他的后代難以為繼，儲糧耗盡，這兩年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在這時，有一位胡商找到他的嫡孫隆慶，表示愿出萬金，條件是和親禮隊必須全軍覆沒，不留活口。”

    赫連洲忽地往旁邊看了一眼，略作思忖。

    納雷察覺到了，壓低聲音到：“王爺懷疑胡商的目標(biāo)是公主？”

    “不是胡商?！焙者B洲搖頭道：“絕不是。”

    他問納雷：“隆慶始終不肯交代？”

    “是。”

    赫連洲起身道：“我來審?！?/br>
    牢房設(shè)在軍營的西北方，在一處隱蔽的山窟里，常年陰冷不見日光。

    赫連洲一走進牢房，四周便安靜下來，隆慶緩緩抬起頭，霎時間瞳孔猛顫，驚恐萬狀。

    一旁的鐵架上擺放著各式刑具，黑壓壓的，帶著森然的血氣，赫連洲的視線在鐵架上掃了一圈，而后停留在鷹爪鉤上，尖銳無比的鷹爪鉤可輕松剔斷人的手筋腳筋，是最趁手的刑具。納雷替他拿起，鐵器碰撞出幾聲脆響，叫人毛骨悚然。隆慶一改昨日的淡定，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見……見過王爺?！?/br>
    赫連洲問：“胡商究竟是什么人？”

    隆慶不答。

    赫連洲眸色一冷，抬腳將他踹到火架邊，隆慶毫無防備，亦無還手之力，只捂著心口劇烈喘息，尚未說話，先噴出一道鮮血。

    “你的妻兒是不是在對方手中？”

    隆慶猛地抬頭。

    “通敵之罪，夷滅三族，哪怕你一句都不說地死在這里，你的妻兒也逃不過，”赫連洲俯視著隆慶，眉上的刀疤積滿陰沉，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會放過額爾古一族的任何人?！?/br>
    赫連洲微抬下巴，納雷便走上前，給隆慶上鷹爪鉤。

    隆慶怛然失色，片刻后，牢房里傳出陣陣凄厲的慘叫。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隆慶已經(jīng)脫力，他雙瞳失神地倒在地上，嘴中囁嚅道：“不、不是胡商，王爺饒命……不是胡商……”

    赫連洲俯身細(xì)聽。

    隆慶強撐著力氣，一字一頓道：“是祁人，是祁國皇帝身邊的掌案太監(jiān)，他讓我在蒼門關(guān)劫殺公主。”

    赫連洲倏然蹙眉。

    納雷更是震驚：“什么？”

    掌案太監(jiān)只傳達君意，若真是他找到隆慶，以重金相脅，也就是說，是祁國皇帝授意隆慶在路上劫殺祁國的公主？

    納雷難以置信：“嘉屏公主是宣帝最寵愛的女兒，怎么可能派人殺她？”

    隆慶顫聲道：“是掌案太監(jiān)姚忠德，他和小人約定了，若事成，他將在陰山關(guān)的牙石洞里等候小人，然后帶小人一家三口前去祁國，更名改姓，予以萬金，此生再不回北境。小人以命擔(dān)保，絕不敢誆騙王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