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玉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阿南口中的赫連洲和他平時見到的赫連洲好像不是同一個人，又覺得烏力罕挨的兩鞭子有他的原因，心里頓時一團亂麻，只問：“烏力罕他還好吧？”

    “蕭總管說身體無礙，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這點小傷不算什么，只是他挨了王爺?shù)囊活D罵，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關(guān)了一下午?！?/br>
    “還罵他了？”林羨玉更心虛了些。

    他有些坐不住，想了想還是走到前院，裝作若無其事地路過了烏力罕的屋子。

    屋里還亮著光，看來沒睡。

    他剛準(zhǔn)備讓阿南湊過去聽一聽烏力罕正在做什么，房門倏然打開，烏力罕捧著一盆洗臉?biāo)郎?zhǔn)備倒出去，剛跨出門檻就看到林羨玉。

    王府里家丁少，除了門房就是馬夫，赫連洲和烏力罕都是親力親為，沒有傭人服侍，整個王府只有林羨玉最像金尊玉貴的主子。

    林羨玉見他出來，嚇了一跳，正準(zhǔn)備故作鎮(zhèn)定地離開，視線還是忍不住望向他的肩膀。

    裹了好幾層的白紗，看起來傷得很嚴(yán)重。

    烏力罕覺得丟人，皺起眉頭狠聲說：“看什么看？”

    林羨玉哼了一聲：“誰看你了？”

    “別以為瞞住了身份就萬事大吉，王府外還有那么多人盯著，你遲早要成為王爺?shù)耐侠??！?/br>
    這話簡直戳到林羨玉的肺管子了，他怒氣沖沖道：“你除了會說風(fēng)涼話還會什么？虧得我們還給你買淡痕膏，立即還給我，你不配用！”

    烏力罕放下臉盆，回房拿出淡痕膏。阿南跑上來接過，還順便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林羨玉叉著腰說：“你就讓那道疤永遠留在你的臉上，當(dāng)一輩子的丑八怪吧！”

    烏力罕扭過頭去，竟沒有反駁，默默回了房間關(guān)上門。

    林羨玉吵架沒吵過癮，又跑到赫連洲的房里繼續(xù)發(fā)泄。

    赫連洲正在燈燭下看絳州的地輿圖，遠遠地聽到“噔噔蹬”的腳步聲，便知道是誰來了。

    他剛抬起頭，就看到怒氣未消的林羨玉。

    “赫連洲！”

    他故作可憐，先撲到赫連洲的桌前，半個身子趴在上面，說：“我討厭烏力罕！”

    赫連洲眉梢微挑，“他又怎么了？”

    林羨玉立即繞過桌子，站到赫連洲身邊，繪聲繪色地講述剛剛發(fā)生的事：“……他竟然把淡痕膏還給我了，真是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我以后再跟他說一句話，我就是……就是太子赫連錫！”

    這可真是毒誓。

    赫連洲輕笑，林羨玉更不滿了，扯住他的衣擺：“你還笑！看看你教出來的人，對本王妃沒有半點起碼的尊重。”

    赫連洲心尖微顫，不露聲色地問：“你是王妃？”

    “至少名義上是，他該對我恭敬些?！?/br>
    赫連洲的目光如無其事地掃過林羨玉因為生氣而顯得格外鮮活的臉，然后繼續(xù)看輿圖，平靜道：“那你也該穩(wěn)重些，不要總和他嗆聲，也不該說他是丑八怪?！?/br>
    “他臉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羨玉好奇地問：“還有你眉毛上的?！?/br>
    “他十二歲的時候，剛在師傅那里學(xué)完功夫，就瞞著我逃出軍營，興沖沖地去找當(dāng)年殺了他父親的山匪，要替父報仇。結(jié)果寡不敵眾，很快就被山匪包圍了，我去救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打得只剩半口氣了。我也沒帶多少兵馬，雖然以少勝多，剿滅了山匪，但眉上落了一道疤，他養(yǎng)好病后，剛下床就跪在我面前，拿出匕首在自己臉上劃了一道，說要和我一樣臉上留疤，還說從今以后要為我出生入死，用命還我的恩情?！?/br>
    林羨玉聽得怔怔。

    北境人都這般有血性嗎？刀子劃在臉上的時候不疼嗎？

    他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汗毛聳立。

    可是轉(zhuǎn)念又有幾分愧疚。

    赫連洲低頭看了一會兒輿圖，半晌聽不到林羨玉的嘰嘰喳喳，疑惑地抬頭望去，卻看到林羨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眼圈和鼻尖均是通紅。

    “怎么了？”

    林羨玉抽了抽鼻子，嗡聲說：“我以前從沒覺得這世上有這么多無奈的事。他想為你出生入死，所以他恨我，我是被皇上陷害才來到這里，我心里也委屈，也有恨，你心里肯定也有許多委屈，許多不甘……”

    林羨玉以前只哭訴些“欺負(fù)我”“討厭你”一類的話，這還是赫連洲第一次從他嘴里聽到這番沉重的話語。

    林羨玉繼續(xù)道：“為什么壞人總是逍遙，好人卻步履維艱呢？”

    林羨玉想到祁國的皇帝，想到貴妃和真正的嘉屏公主，不禁攥起拳頭。

    “我要讓皇上貴妃還有嘉屏——”林羨玉話一出口又自知能力不夠，于是求助赫連洲：“若有機會，你能幫我狠狠欺負(fù)回去嗎？”

    赫連洲看著他，見他一雙秀眉舒展又蹙起，苦惱道：“不行，這是兩國之間的事，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欺負(fù)回去的，若是稍有不慎，動起干戈，苦的還是老百姓?！?/br>
    “林羨玉?！?/br>
    “嗯？”

    “這就是為什么好人總是步履維艱?！?/br>
    林羨玉愣了許久，終于明白，他沉重地點了點頭。

    小蝴蝶有了心事，不再扇動翅膀。

    平日里他總像沒長骨頭一樣，說幾句話就要往赫連洲懷里鉆，今天卻一直站在原地。突如其來的替嫁改變了他原本富足安逸的人生軌跡，讓他被迫進入權(quán)力爭奪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