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因為昨日之事，官榷里的人都被知府大人敲打過了。

    林羨玉遇事不易氣餒，他很快就改變了策略，他開始認真打量商販們的貨物。

    不論是北境的布帛蜜蠟還是斡楚的貂鼠駝rou，但凡是感興趣的，他都要收入囊中。他出手闊綽，不僅付了貨錢，但凡商販嘴巧會說話的，他還要多給幾文賞錢。

    很快，官榷里躁動起來，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射過來，林羨玉剛準(zhǔn)備走，就有斡楚的商販主動追了上去，是個皮膚黝黑的年輕男子，他挑著滿當(dāng)當(dāng)?shù)谋鈸?dān)，卻健步如飛，追著林羨玉喊：“貴人，貴人您看看我的貨！”

    林羨玉停下來，問：“這是什么？”

    商販把rou舉到林羨玉面前，熱絡(luò)道：“這是新鮮的貂rou，很嫩的，您看看這塊?！?/br>
    林羨玉被突如其來的血腥味沖得胃里翻涌，但還是強忍住，問：“你是斡楚來的？”

    “小人是斡楚部脫塘鄉(xiāng)來的，這是斡楚特有的雪山貂，rou質(zhì)嫩滑還沒有膻味，您拿回家可以風(fēng)干可以鹽漬，比羊rou還好吃！”

    林羨玉詫異：這人竟和昨日的老人家是同鄉(xiāng)。

    他問：“多少錢一斤？”

    “一百二十文?！?/br>
    林羨玉故意說：“比前頭那家貴了一倍，我可不買。”

    商販忙說：“小人這貂rou的質(zhì)量好?！?/br>
    林羨玉繼續(xù)往前走：“質(zhì)量我可看不出來，這價格足足貴了一倍，我何必花冤枉錢？”

    商販見林羨玉抬腳要走，連忙說：“他家是監(jiān)官的親戚，進榷場不要交稅金，本就是占了便宜，還故意壓價，簡直是不讓人活了。”

    林羨玉停下，轉(zhuǎn)頭問：“你交了多少稅金？”

    一提到“稅金”，商販原本還猶豫了片刻，但很快就忍不住開始吐苦水：“貨金超過十兩銀子，交兩成，貨金不超過十兩，交一成。原本是定好的規(guī)矩，但后來就全憑監(jiān)官那張嘴了。他老人家今個兒高興了，就只交一成，不高興了能加到三成。小人就靠這個養(yǎng)家糊口，已經(jīng)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可是除了這里，其他地方都不能賣，要被抓到牢里去的?！?/br>
    商販猶豫了片刻，嘆了口氣，“貴人，罷了，八十文，八十文如何？”

    林羨玉心里十分沉重，說：“按你原來的價格吧，一百二十文，我買一斤?！?/br>
    商販不敢相信似地望著林羨玉，挑貨的肩膀都在抖動：“感謝貴人，感謝貴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達魯?！?/br>
    林羨玉朝他笑了笑，阿南付了錢，用布袋裝了一斤的貂rou，他離開之后，達魯問周圍的人：“這位貴人是誰？”

    旁人說：“好像是懷陵王妃?！?/br>
    達魯撓頭：“都說北境的懷陵王兇殘可怕，殺人如麻，可他的王妃倒是和善得很?！?/br>
    他收拾了扁擔(dān)走出官榷，和同行的人一起朝著西沉的落日一路回到脫塘鄉(xiāng)。他的妻子正好打草回來，遠遠地瞧見他，揮了揮手。

    他快步跑去，住在他家隔壁的曷里老人帶著小孫子走出來，達魯揚聲道：“老爺子，聽人家說，你去了一趟北境的軍營，一下子就把這個月的青鼠都賣了？賺了二兩銀子咧！”

    曷里老人說：“是啊，是……懷陵王妃。”

    達魯一愣，“也是懷陵王妃？”

    老人點了點頭，“她是個好人?！?/br>
    ·

    落日熔金時，林羨玉才回到軍營，他興致勃勃地出發(fā)，忙了一下午，結(jié)果什么都沒打聽到，只帶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馬車的農(nóng)貨回來。

    赫連洲正好從瞭望臺上走下來，見到一臉挫敗的林羨玉，便向他走去。林羨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今天沒有任何進展。”

    “你本以為會有什么樣的進展？”

    “我以為……我能讓所有商販聯(lián)合起來，狀告監(jiān)官和他的上級利用官榷大肆斂財?！?/br>
    這話實在天真，天真得赫連洲都不忍心去提醒他：如何聯(lián)合？又如何狀告？

    這里不是渡馬洲，這里是絳州和斡楚的邊界地帶，人來人往，混亂不堪。北境的律法對這里的一切都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官榷的稅金也由兩地財政自行管理，無需上交朝廷，這是一片流動的云，藏著數(shù)不盡的蠅營狗茍，林羨玉卻以為只要撥開烏云就能見到陽光。

    可是赫連洲沒有打擊他，只是輕笑了一聲，說：“也不是沒有進展，你不是給我的軍營庖房增加了那么多食材嗎？”

    林羨玉回頭看，納雷正領(lǐng)著兩個士兵，把滿馬車的羊rou、駝rou、貂rou、雪山蟲草……一袋袋地往下搬。林羨玉沒有幫到赫連洲的忙，還亂花了很多錢，他訥聲說：“這些東西，花的都是你的錢，等回了都城，公主陪嫁里有很多價值連城的寶物，到時候我再還給你?！?/br>
    赫連洲的臉色卻是瞬間變了，眉尾往下壓了壓，添了幾分不愉。

    林羨玉問：“你生氣了嗎？”

    “沒有。”

    “我好像把一切想得很簡單，”林羨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用力呼出，重新露出笑容，他揚起下巴，對赫連洲說：“這才是第一天，沒有進展也很正常，我相信明天會不一樣的！”

    他湊到赫連洲面前，說：“不要小瞧我！”

    “我沒有小瞧你?！?/br>
    赫連洲靜靜地看著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可以來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