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心提醒你啊，別不當(dāng)回事！”

    波仔那幫人做事向來沒什么分寸，校內(nèi)校外都是橫著走的，鄭嘉西畢竟是個女的，硬碰硬肯定討不到好處。

    “那我先謝謝你了。”

    鄭嘉西說完便垂眸繼續(xù)劃著手機屏幕，季江潮以為她聽進(jìn)去了，誰知她立刻又來了一句：“你替我轉(zhuǎn)告他，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會去原野，我就在那里等著他，不見不散。”

    季江潮：“……”

    等人出去后，鄭嘉西坐了一會兒就熄燈了。

    她想想都覺得荒唐，活到今天還是頭一次被非主流小屁孩威脅，不過她最不怕的就是威脅，一身反骨越激越硬，什么兇險的泥潭她沒見識過。

    臨睡前鄭嘉西又打開了手機，說到原野電競，她差點忘了自己現(xiàn)在還有那位老板的微信。

    陳森的朋友圈干凈得像一個假號，頭像是張風(fēng)景照，鄭嘉西點開放大，畫面里有一道陽光從天而降，穿透郁郁蔥蔥的森林，照亮昏暗蒼翠的一隅。

    想起他寬闊堅實的背影，修長有力的手指，以及面對她時那張波瀾不驚的俊臉，鄭嘉西心頭又是一癢。

    動作比腦子還快，她打開了聊天對話框。

    發(fā)送了一個飛吻的表情包。

    第8章

    消息彈進(jìn)來的時候陳森還在浴室洗澡，手機被他放在外面，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春夜寒涼，陳森卻依然不怕冷似的，他隨手套了件短袖t恤就往院子里走，連頭發(fā)都沒有吹干，黑色短茬上沾著點點水珠，被院子里的燈光照得晶亮。

    他的目標(biāo)是角落的洗衣臺，石板臺面好像裂了一個角。

    陳阿婆不喜歡用洗衣機，覺得廢水又廢電，她慣用最老式的透明皂手搓，陳森擔(dān)心裂開的地方萬一塌陷會傷到她，打算明天就去定制一塊板子重新?lián)Q上。

    量好尺寸回到屋里，數(shù)據(jù)要記在手機上，也就是這時他看見了鄭嘉西的微信消息。

    十五分鐘前發(fā)的，什么話都沒有，就一個無緣無故的表情包。

    jacey：【飛吻.jpg】

    剛開始陳森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誰，微信昵稱也很陌生，直到他點進(jìn)朋友圈看見了正主的照片，額上就有根神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跳。

    對于鄭嘉西這種稀奇古怪的行徑，陳森覺得沒必要深想，因為那女人向來不按常理出牌。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領(lǐng)教過了。

    要說那場青海之行還是因為張簡洋而起的，陳森很清楚，好友這些年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由于分離的時候年紀(jì)太小，印象也很模糊，所以只能憑借著一些片段式記憶搜集線索。

    后來張簡洋在尋親網(wǎng)站上看到志愿者提供的消息，說西寧那邊有對夫婦的情況好像挺吻合，于是陳森二話不說就陪他飛了趟青海。

    鑒定報告需要時間，兩人決定留在當(dāng)?shù)氐却?/br>
    陳森看出了張簡洋的心不在焉，萬一希望落空，他估摸著這人又要狠狠消沉一陣，于是主動提出自駕游，說是來都來了，西北的大好風(fēng)光怎么能錯過。

    他們租了輛車從西寧出發(fā)，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著急，在共和縣找了個落腳點，天一亮就朝著青海湖前進(jìn)。

    由于經(jīng)驗不足，他們沒有適應(yīng)過程就直接進(jìn)入了高原地區(qū)，海拔上三千米之后，高原反應(yīng)就慢慢襲來了，在一罐氧氣都沒有準(zhǔn)備的情況下，張簡洋的反應(yīng)比陳森更強烈，頭痛胸悶，差點吐在車?yán)铩?/br>
    陳森只能在半道找個地方讓他先緩緩。

    停車的那塊空地緊挨著國道，游客很多，甚至連車位都要碰運氣，陳森也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的，原來公路旁邊有個非著名景點。

    順著一個小山坡往上爬到頂，能直接從高處飽覽青海湖的壯闊美景。

    陳森想問張簡洋要不要上去看看，結(jié)果那人虛弱得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只好獨自隨著那些游客往上走。

    低壓低氧的環(huán)境很考驗人，饒是他這種體能也有些吃不消，爬幾步就要喘口氣，胸腔內(nèi)有種類似于剛跑完八百米的壓迫感。

    雖然有些累人，但目之所及的景色實在是震撼。

    和郜云那種古木參天的山不一樣，這里的山有些光禿，被草場和矮灌木覆蓋，幾乎見不到樹木，連成片的時候像極了綿延不斷的綠海，起伏之間帶著西北地區(qū)獨有的磅礴氣勢，讓人很直觀地就能感受到渺小二字。

    青海湖就在不遠(yuǎn)處，這么望去更像一片遼闊大海，那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藍(lán)，湖面與碧空幾乎融為一體，看不清分界線，是真正的水天一色。

    坡頂有很多人在拍照，為了出片效果，甚至有人繼續(xù)往崖邊走，其中一撥應(yīng)該是跟了旅游團(tuán)的，戴紅帽的導(dǎo)游舉著擴音喇叭在不斷提醒安全問題。

    陳森站在原地定了一會兒，也朝著崖邊走去。

    危險的地方果然連風(fēng)景都比較出彩，頭頂是灼灼烈日，紫外線也格外不留情面，陳森抬手壓了壓帽檐，眼風(fēng)正好掠過左前方的一道窈窕身影。

    那姑娘的防護(hù)做得不太走心，墨鏡松垮地卡在發(fā)間，除了一件白色防曬外套，連頂遮陽帽都不戴。

    而真正吸引陳森注意力的，是她有些搖晃的走姿。

    其他游客大膽中或許帶著一絲謹(jǐn)慎，可都是點到為止，偏偏她還嫌棄自己現(xiàn)在的位置不夠刺激，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那一叢叢灌木，繼續(xù)往峭壁邊緣摸索。

    這是個野坡，底下連防護(hù)網(wǎng)都沒有，兩位熱心大媽路過提醒，她卻充耳不聞，好幾次探身看得人心驚rou跳。

    陳森突然聯(lián)想到了前段時間鬧得轟轟烈烈的跳.崖新聞。

    彼時的鄭嘉西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在某人眼里徹底變成了“想不開”，有做傻事的嫌疑。

    其實她純粹就是好奇山底下的風(fēng)景，蹣跚的姿態(tài)不是因為恐高或者別的，而是防不勝防的高反。

    頭暈?zāi)垦ＶH，鄭嘉西好像聽到有人在說，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沒理會，也沒轉(zhuǎn)身確認(rèn)這道清冽聲音是不是在提醒自己，直到一只溫?zé)嵊辛Φ拇笫址€(wěn)穩(wěn)抓住了她的小臂，怎么都甩不開。

    那手的主人似乎有誤解，出言相勸：“好死不如賴活著?！?/br>
    那一瞬間，陳森承認(rèn)自己是有些沖動的，他甚至都沒弄清楚對方真正的意圖，他沒法解釋自己的行為，也許是那股達(dá)到了巔峰的社會責(zé)任感讓他不能坐視不理。

    聽見這話的鄭嘉西也是一愣，細(xì)品之后覺得有些好笑。

    自從鄭盧斌上訴，法院宣布維持一審的死刑判決開始，她已經(jīng)聽過太多詛咒，而當(dāng)她將手中股權(quán)悉數(shù)拋售，致使遙江集團(tuán)易主的消息放出之后，更是有人恨不得食她rou，啖她血。

    好死不如賴活著，這還真是頭一回聽到。

    鄭嘉西慢慢轉(zhuǎn)身，平視中她先看見了男人寬闊的肩膀和突出的喉結(jié)，原先扯住她的那只手也已經(jīng)垂下，脈絡(luò)清晰，寬厚有力。

    他很高，甚至幫她擋住了無情陽光。

    鄭嘉西忍不住仰頭，黑色帽檐下，一雙沉默又深邃的眼睛正匿在陰影里望著她。

    四目相對，陳森也是初次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眼神居然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迅速發(fā)生變化。

    從不耐輕嘲到閃著興味的光，鄭嘉西過渡得十分自然，也毫不掩飾。

    “謝謝你啊?！彼噶酥秆碌祝澳悴粫詾槲乙@下面跳吧？”

    陳森無言以對，瞧這反應(yīng)肯定是自己誤會了，只想立刻轉(zhuǎn)身走人。

    但是鄭嘉西接下來的話又讓他遲疑。

    “這下面有一段是緩坡，死不了人的?！彼π?，“充其量半殘?！?/br>
    “……”

    陳森漸漸蹙起眉頭，覺得這姑娘的情緒貌似不太穩(wěn)定。

    “半殘更痛苦?！?/br>
    “是啊?！编嵓挝魈裘假澩瑓s又開始逗他，“但活著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陳森不會安慰人，也怕說錯話，那一瞬間腦子竟然卡殼空白了。

    “活著才有意思?！彼S口撿了句話。

    “怎么才算有意思？”

    “做你想做的事。”

    清風(fēng)白云，秀麗絕景，鄭嘉西唇邊的笑意越擴越大，她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和一個陌生帥哥聊起如此有哲理的話題。

    陳森覺得她的目光越來越不對勁，事實也證明他的直覺是準(zhǔn)確的，這人膽子很大，并且口無遮攔。

    “那你今晚有空嗎？”

    “嗯？”

    “做點我想做的事情?！?/br>
    “……什么事？”

    “不如你讓我感受一下什么叫人間值得啊?！?/br>
    捉弄痕跡太明顯了，陳森根本接不上她的話。

    烈陽刺得他腦子發(fā)懵，生平第一次被女人這么明目張膽地調(diào)戲，也不知道是她有病，還是多管閑事的自己有病。

    好像碰到瘋子了，當(dāng)時的陳森是這么想的。

    ……

    斷斷續(xù)續(xù)的犬吠聲扯回了陳森的思緒。

    隔壁賴阿伯養(yǎng)了只大黃狗，到了夜里只要聽見外頭有人經(jīng)過就會無差別狂叫，有一股將看門任務(wù)貫徹到底的牛勁。

    他退出鄭嘉西的朋友圈，準(zhǔn)備熄燈上床。

    窗簾沒拉緊，有月光偷溜進(jìn)來，郜云的夜總是很靜謐，驚蟄之后蟲鳴聲也跟著蘇醒了，窸窸窣窣很是催眠。

    半夢半醒之間，陳森放在枕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本不想理會，手卻不自覺摸索過去，亮屏一看，又是那位“出其不意”。

    jacey：【不好意思噢，剛剛發(fā)錯人了?！?/br>
    陳森看了眼時間，整整二十分鐘，要說發(fā)錯的話那她反射弧也是夠長的。

    他捏了捏眉心，將手機拋在被面上，繼續(xù)閉眼放空。

    此時此刻，始作俑者早已進(jìn)入了昏沉夢鄉(xiāng)。

    鄭嘉西是定時發(fā)的那條微信，她怕自己第二天睡過頭，還順手設(shè)了個鬧鈴。

    天光大亮，人也是神清氣爽，用過早飯后她直接開車去了南郊墓園。

    門口的公墓管理員好像換了人，現(xiàn)在是一個頭發(fā)灰白的老大爺在值守，鄭嘉西在他那兒買了些香燭和紙錢，憑著記憶踩上磚路。

    通往山頂?shù)男椒至撕脦讞l，她母親季心嵐的這方墓地是精心挑選過的，視野開闊，沒有遮擋，每天都能迎來第一縷朝陽，送走最后一絲晚霞。

    是塊安息的好地，就是太高了，爬得人氣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