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宋祈然接過服務(wù)員給的熱毛巾，擦了擦手問道：“時間還早，好不容易來趟頤州，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你們好友重聚應(yīng)該有挺多話要聊的，我們就不湊熱鬧了。”鄭嘉西撫了撫褲子上的褶印，伸手讓陳森遞一下她的包，“我先回酒店?！?/br>
    同時送到她手里的還有一把車鑰匙，陳森說：“車子你開走?！?/br>
    “那你怎么回來？”

    “打車?！?/br>
    “我也可以打車?！?/br>
    “不安全。”

    薛一汀剛想為頤州的治安環(huán)境辯駁幾句，不行的話他也能送一送，可轉(zhuǎn)念又反應(yīng)過來，談戀愛不就是這樣嗎？再無聊的拉扯也不需要旁人的參與和理解。

    同樣感慨的人還有宋祈然。

    鄭嘉西開著越野車跟在后面，他們有一小段路是同行，直到下個分岔口越野車右拐消失，陳森的目光才從后視鏡上收回來。

    “你女朋友是無證駕駛？”宋祈然打趣，陳森望過來的時候他又笑，“再盯就化了?！?/br>
    宋祈然的家離得不遠，駛?cè)虢姿淼?，出了地面就是頤州市中心最高檔的住宅群落，頂樓復(fù)式大平層，視野開闊沒遮擋，能一眼眺到醒目的泛亞總部大樓。

    “怎么樣。”宋祈然站到陳森身邊，給他遞了一杯冰酒，“站在這里看，能讓你激起一點回來的沖動嗎？”

    陳森突然來了句題外話：“這里要是起了霧，是不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宋祈然一頓，他明白這既是問題，也是答案，他們對于成功的渴求和詮釋不一樣。

    陳森以前是一心尋家，等這塊大石落地他又很快確定了接下來的方向——他要回郜云。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陳森不止一次想把陳阿婆接來頤州生活，可隨著年紀漸長，老人家對于故鄉(xiāng)的執(zhí)念就像扎了根的古樹一樣堅定，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終歸比不過郜云頭頂?shù)乃{天白云。

    站到對方的角度思考也能理解，陳阿婆在頤州無親無故，出了門連個說話聊天的人都沒有，城市太大，光是復(fù)雜的出行方式和交通路線就能為難住她，有些人是被困在時光里的，要允許他們的慢節(jié)奏。

    可老年人獨居的安全隱患始終不能忽視，那祖孫倆又都是不想拖累對方的人，只知道報喜不報憂，直到陳阿婆因為心梗住院，陳森趕回去簽下病危通知書的那一刻起，他覺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那時的ocgame如日中天，在同類平臺中幾乎沒有對手，大企業(yè)的收購讓他們有了新事業(yè)的第一筆啟動資金，前路明明可以是坦途，陳森卻義無反顧地選擇回頭，他的重情重義是天性使然，哪怕親生父母還在世，他也絕對不會拋下陳阿婆不顧。

    至于宋祈然追求的是什么，連他自己都給不出確切答案，起霧了還能看清前方嗎？他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站得更高。

    冰塊裹著酒液在杯中晃蕩，宋祈然抬了下手，把焦點轉(zhuǎn)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你和鄭嘉西是怎么認識的？”

    陳森和他碰杯，應(yīng)道：“在青海旅行的時候遇到的。”

    “你們異地戀？”宋祈然不假思索，“還是說她現(xiàn)在不在頤州，也去了郜云？”

    陳森疑惑的目光飄過去，他記得仔細，在餐廳的時候鄭嘉西并未透露自己的具體信息，宋祈然怎么會問得如此篤定。

    “你知道她是頤州人？”

    微訝之后，宋祈然扯出一絲松懶笑意：“難道她沒告訴你，我和她以前就見過？”

    明明見過面，在餐廳卻互相裝作不認識，陳森的腦海里瞬間浮起很多猜想，他擰眉問：“什么意思？”

    看來是真的不知情，頂著好友快要刀人的眼神，宋祈然隔著落地窗往東指了指：“離這兒不到五百米就是君翎中心，望江新城沒開發(fā)之前，它是頤州的第一高樓?！?/br>
    而君翎中心曾經(jīng)隸屬于遙江集團。

    宋祈然再次提示：“我跟你說過的，遙江集團以前姓鄭。”

    關(guān)耳鄭，鄭嘉西的鄭。

    至于他和鄭嘉西之間的淵源，那就要追溯到智慧城的聯(lián)合開發(fā)案了。

    作為頤州市心北部規(guī)模最大的純住宅用地，智慧城板塊備受矚目，光是勾地單位就有近三十家，面對這樣的準百億地塊，用錢拿地不是最難的，中標后的開發(fā)花銷才是真正的大頭。

    為了緩解資金壓力，多家企業(yè)或明或暗選擇合作，期待翻身之仗的遙江集團也不例外，他們最初的合作目標是來自香港的晟和集團，但晟和在同期還參與了另一宗大型的城市綜合體項目，對智慧城板塊始終保持觀望態(tài)度。

    模棱兩可基本代表了沒有希望，遙江還剩下最后一個選擇，那就是曾經(jīng)拍下頤州首宗百億地王的東柏集團，不過這是一個更加棘手的對象。

    東柏的老池總已經(jīng)退居二線，但持有不少股份的小池總池銘在董事會仍然具有絕對話語權(quán)。

    和他父親穩(wěn)扎穩(wěn)打的行事風(fēng)格不一樣，池銘這個人性情多變，思維方式也比較另類，有時甚至可以用“詭異”來形容，高興了露個笑臉，不高興了誰的面子都不給。

    鄭嘉西上門的那天，池銘冷落了她整整半日。

    當時池銘所在的豪車俱樂部組織了一次私人的賽道日活動，宋祈然是被俱樂部負責(zé)人李衡安硬勸著來的，對方想讓他把那輛連路權(quán)都沒有的gt3rs亮出來做展示，他送了這個人情。

    賽道表演結(jié)束后，現(xiàn)場有很多人圍觀攝影，宋祈然和李衡安坐在主看臺上聊天，眼風(fēng)一斜，發(fā)現(xiàn)右前方的席位上多了一個人，孤零零的一道身影，腰板卻挺得很直。

    “聽說是遙江集團的千金，專門來找池銘的?！崩詈獍膊恍嫉溃俺劂懩切∽佑袝r候做事是真的混蛋，把姑娘晾在這兒一上午了，一句交代也不給?！?/br>
    想是那公子哥欠的什么風(fēng)流債，宋祈然并不感興趣，聊了幾句準備先告辭走人，誰知好戲才剛剛開始。

    換下賽車服的池銘終于肯勻出一點時間給鄭嘉西，他們的位置挨得近，能依稀聽到交談聲。

    “是我膚淺了，瞧這架勢應(yīng)該是來拉合作的，怪不得這么有耐心。”李衡安盯著鄭嘉西的背影，忽然撞了撞宋祈然的手臂，“我怎么覺得她有點像你meimei?！?/br>
    宋祈然再次望了過去。

    他覺得李衡安的眼神離譜到?jīng)]邊，除了性別女，哪有一點相似的地方，硬要說像的，可能就是那一股子倔強的勁。

    不過他很快就推翻了這個結(jié)論。

    鄭嘉西不僅犟，還瘋，她居然敢和池銘玩對撞。

    規(guī)則很簡單，以中間線為基準，兩輛車面對面同時起步，全程百米只能加速，誰離中間線越近誰就贏，換句話說，先踩剎車的那個人必輸無疑。

    連李衡安都坐不住了：“靠，搏命啊，出了事誰負責(zé)！”

    現(xiàn)場起哄聲四起，有挑事的嘲諷池銘欺負女人，鄭嘉西卻不在意：“有求于人的是我，條件當然是池總說了算?！?/br>
    池銘見她膽子大也玩得起，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你先選車，免得他們說我欺負你?！?/br>
    “找宋總借啊！”哪里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被點到名的宋祈然收獲了無數(shù)注目禮，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表態(tài)，鄭嘉西就拒絕了：“隨便來一輛吧，這種玩法和車沒關(guān)系。”

    確實沒關(guān)系，一旦撞上，什么都得變成廢鐵。

    故事講到這里，宋祈然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他轉(zhuǎn)頭觀察陳森，這人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煙，橙色火光快燃到煙嘴了都沒反應(yīng)，只是淡淡地問：“后來呢？”

    宋祈然將桌上兩個空底的酒杯擺好，對準后相互一推。

    “就差一點?！?/br>
    陳森終于沉不住氣：“什么叫差一點？”

    “你女朋友贏了。”宋祈然撒手，其中一個酒杯停了下來，“池銘先踩的剎車?！?/br>
    那一幕實在驚險，向來囂張的池銘居然在關(guān)鍵時刻犯了慫，反觀鄭嘉西，這人要么心理素質(zhì)極好，要么就是真的不怕死，在兩車相距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她才硬生生止住，并且讓半個車輪沖過了中間線。

    為了項目尋求一次對話的機會，是有多迫切才能做到如此地步，這個答案或許只有鄭嘉西自己清楚。

    陳森靜默了很久，手中的煙早已熄滅，他捏著海綿煙嘴來回地碾，像是在思考之下做出的無意識動作，宋祈然沒有打擾他，重新倒?jié)M一杯酒后獨自走去臥室接電話。

    窗外依舊浮華璀璨，燈火通明，黑夜的深淺在這里找不出差別。

    陳森突然丟掉煙蒂，打開手機在搜索欄里輸入了遙江集團四個字，成千上萬條紛雜的信息立刻像煙花一樣炸出來。

    他很有耐心地瀏覽，甚至把智慧城的案例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當?shù)紫履硹l新聞標題映入眼簾的時候，他的手指明顯頓了一下，瞳仁也跟著驀地緊縮。

    唯恐看錯，陳森不厭其煩地默念了好幾遍。

    直到手機熄屏，那一行字似乎還清晰地印在屏幕玻璃之上。

    【遙江集團原董事長鄭盧斌殺害“前妻”一案一審獲死刑！親生女兒拒絕“為父求情”】

    第49章

    回到酒店的鄭嘉西有些無所事事,電視被她打開又關(guān)掉，刷了一會兒手機還是覺得沒趣，于是干脆換了身衣服出門散步。

    逛一圈再折回來不過個把小時,街邊的便利店亮著顯眼招牌，只要路過就會聞到關(guān)東煮的香味，鄭嘉西進去買了一瓶茶飲,坐在門口的戶外椅上慢慢悠悠喝著。

    手機響了，是陳森打來的電話。

    “在房間嗎？”

    “我在酒店邊上的便利店?！编嵓挝骺戳搜蹠r間,“回來了？”

    “嗯，路上了?！彼穷^很安靜，應(yīng)該是在車里。

    “那我回房間等你?！?/br>
    “我來接你，一起上去?！?/br>
    鄭嘉西失笑：“這么幾步路有什么好接的？”

    陳森堅持：“我想?！?/br>
    細聽還帶著一絲固執(zhí)的無理取鬧，鄭嘉西拗不過他。

    好多人熬到這個點才下班，疲態(tài)盡顯步履也匆匆,鄭嘉西盯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陣有些走神，正思索著附近會不會有流浪貓出沒的時候,右前方忽然傳來一道突兀刺耳的響聲,把她的注意力瞬間扯了過去。

    聽那動靜，跑車的底盤必然是狠狠磕到了路沿石,也不知司機是純傻還是頭鐵，拱上人行道之前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這個問題。

    鄭嘉西瞄到車牌,又瞥了眼從車上同時下來的兩個人，嘴角微動了一下淡淡地收起視線。

    主駕是個年輕姑娘，唇上抹的口紅比跑車的車身還要鮮艷，檢查完車況之后她滿臉的無措：“天吶,我不知道這個臺階有這么高?！?/br>
    底盤的受損情況嚴重，護板直接松掉了一個角,想挪車都困難，副駕下來的男人煩悶不已，卻又不好當場發(fā)作。

    “我都說了停路邊就行。”

    “這里不是有車位嘛，路邊怕抄牌啊?！惫媚锟戳丝此哪樕?，“怎么辦，你這車有保險的吧？”

    男人沒應(yīng)答，踢了一腳輪胎撤到旁邊打電話。

    過一會兒救援拖車來了，鄭嘉西一邊捏著塑料瓶一邊晃著手機，連眼睛都沒往那邊瞟，奈何還是沒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來便利店買水的跑車男女主在她面前頓住了腳步。

    “鄭嘉西？！”

    鄭擇威狐疑地喊出第一聲，當他彎腰對上那雙清透又冷漠的眼睛時，才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認錯人。

    “寶貝，這是誰?。俊奔t唇美女也在上下打量鄭嘉西。

    鄭擇威講話都變生硬：“你去邊上等我。”

    那姑娘有些不服氣，略帶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嘴挎著包站到遠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