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連忙清點護衛(wèi)人數(shù)，果然有兩個護衛(wèi)也一起失蹤了！”

    皇后一口氣說出來，身子還是佝僂著的。

    皇帝伸手搭在他的臂膀上，極力把聲音放得溫和：“敏之是問奕兒的年歲，你先冷靜，我們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br>
    皇后跌坐在榻沿上，眼淚忽然滾落下來。

    “我的奕兒才十歲，就想著要拼死保護他的母親，結(jié)果當(dāng)他就這么不見了，我身為他的母親，貴為大周的皇后，已經(jīng)擁有擁有數(shù)不盡的人力和便利，這么多年過去卻連他在哪兒都還沒有查到！

    “這么多年，我沒有一日不為此而愧疚！要知道，他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在我們最為艱難的那幾年，都是他陪我們度過的！”

    皇帝聞言，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痛楚。

    他轉(zhuǎn)向裴瞻：“奕兒失蹤那年是十歲，兩年之后我們就打入京城，定了天下。

    “按照你們說的，白玉胡同的血案發(fā)生的時間那么當(dāng)時他便已有二十八歲。

    “這個年紀，若是已經(jīng)為朕添了皇長孫，也是十分正常！

    “現(xiàn)在——”他抬起雙目，看著面前這幾個年輕將領(lǐng)，最后目光落在梁郅身上：“梁郅杜明謙聽旨，朕著你二人即刻前往榮王府，將榮王及世子楊蘸，還有章煥，章士誠，全部都帶到御前來！不得有誤！

    “再傳令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御史，副都御史，以及太子——”

    說到此處的目光陡然銳利：“讓他們?nèi)慷嫉诫薜拿媲皝?！?/br>
    第308章 會下手嗎？

    皇帝字字句句都透著痛心，還留在大殿里的裴瞻和梁郴，心中也不由跟著沉重起來。

    二人道：“請皇上娘娘保重?！?/br>
    皇帝深吸氣，沒有說話。

    反倒是皇后聽到這里，把頭抬了起來，看著面前的二人：“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趁他們到來之前，皇上與我應(yīng)該把所有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才是?！?/br>
    裴瞻默凝一會兒，便說道：“榮王父子手段固然殘忍，卻有幾處疑點，臣心中的確還有些不解?！?/br>
    “你說?！?/br>
    裴瞻頜首：“臣感到疑惑，皇長子殿下與皇上和娘娘失散之時已經(jīng)有十歲，聽娘娘方才所說，大殿下年少英武，聰敏異常，按理說他既然已經(jīng)到了京城，那就應(yīng)該聯(lián)系皇上才是，就算無法直接聯(lián)系，他也可以找到當(dāng)年跟隨皇上南征北戰(zhàn)的那些功臣說明身份，請求引薦，他為何會悄然出現(xiàn)在京城呢？”

    帝后聽到這里，俱為怔忡。

    “還有一點，”裴瞻進一步道，“娘娘尋找大殿下多年，既然持續(xù)不斷地找到了一些他的線索，可以證明他當(dāng)年并未遇難，那么這么多年以來，他為何都沒有主動跟皇上和娘娘聯(lián)系？”

    皇帝是一舉顛覆了前朝的新君，不是默默無聞之人，一個轉(zhuǎn)身奔入人海里就找尋不見，他是義軍首領(lǐng)，戰(zhàn)爭打到哪里，他就在哪里，他是讓人仰望的存在，根本不存在別人要找他而找不到的可能。

    楊奕就算沒有皇后所說的那份聰明才智，當(dāng)年也已經(jīng)年滿十歲，放在軍營之中已經(jīng)是一棵茁壯的苗子了，但凡他沒死，他就一定會知道怎么樣去尋找皇帝，怎么回到父母身邊。

    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

    他竟然就這樣消失不見，皇后查出他當(dāng)年沒死，仍然在人世，線索一直到六七年前才斷，他為何不曾來見他的父母呢？

    結(jié)合寧老爺子死前交代給寧夫人的任務(wù)，死者是皇長子楊奕，那很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了。

    身為帝后的長子，他的確有巨大的能量，能帶給當(dāng)時的傅筠和傅家無盡的恩寵，將傅家和寧夫人母子三人身份往上提一整個臺階。

    然而寧老爺子的做法也十分奇怪，寧家雖然是商人，可是在對抗大月的時候為大周朝廷籌措了大量軍餉，從皇后幾次提到寧泊池的時候也看得出來，老爺子在帝后面前還是有些體面的。

    那么，寧泊池當(dāng)年在接觸到皇長子楊奕，并且還認出他身份的時候，為什么也沒有直接向?qū)m中送出信息？

    他反而是采用這樣迂回的方式，讓寧夫人暗中接待？

    裴瞻的話音落下之后，皇帝開始在殿中踱步，皇后也穩(wěn)住了心緒，凝眉望著地下深思。

    “這些問題提的很對，”皇帝在簾櫳下停住了腳步，“不過，別的不說，有一點朕或許可以解釋，奕兒對朕與皇后來說是無可替代的，多年以前，我們第一次得到了一些關(guān)于他可能還存活于世的消息時，就立刻意識到，此時不宜大張旗鼓的去辦。

    “正因為他身份特殊，在我們的人真正找到他之前，他都是危險的。何況當(dāng)時大月已經(jīng)對大周采取了攻擊，如果讓敵國知道，我們的皇長子還流落在外，并且我們夫婦是如此重視于他，恐怕最終我們得到的只會是一個無法挽回的結(jié)果。

    “所以我們決定暗中打探，并且從多個渠道派出人手，你們這么多年從來不曾知道我們在尋找奕兒，正是因為我們刻意為之。

    “七年前他暗中進京，也許是知道我們在尋找他，得到消息之后，他也知道不宜大肆聲張，所以才沒有驚動任何人?！?/br>
    梁郴聽完，朝裴瞻點點頭：“如此說來，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中間失散的這十八年，大殿下到底在何處呢？他又在做什么？為何不來尋皇上？”

    一句話問得殿內(nèi)四人都沉默下來。

    毫無疑問，最大的癥結(jié)就在這里。

    父子雙方彼此再怎么小心謹慎都好，也無法解釋中間十八年的失聯(lián)。

    而在裴瞻和梁郴的心中，卻又還多出一層疑問，也就是寧老爺子當(dāng)年到底在顧慮什么？以他在朝廷中的人脈，把楊奕送回皇宮不成問題，他為什么選擇如此迂回的方式？

    還有，寧老爺子在碼頭上到底遭遇了什么？碼頭上打斗的雙方到底是什么人？

    寧老爺子遇險的事情是何群英告知的，如今看起來十有八九這個線索是徐胤給他的，那么徐胤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

    就算他是翼王府的后人，有大量可以派遣出去搜索消息的人，那他涉及的范圍是不是也太廣泛了些？

    想到這里裴瞻說道：“皇上，關(guān)于徐胤，臣還有要緊的事情要稟奏?！?/br>
    皇帝自沉思中回神，目光落在他臉上：“是了，你此番進宮，本是來告徐胤的。”

    他擺了擺手，走回榻沿上坐下：“你說吧?！?/br>
    裴瞻道：“前些日子何群英租借了寧家商號兩條船，自稱是要從杭州運送一批絲綢入京，但是由于何群英這間絲綢坊乃是挪用了何家公中錢財開辦的，臣覺得疑惑，就查了查。

    “在此過程中，臣發(fā)現(xiàn)徐胤與何群英私下有勾連，臣派人前往徐胤位于潭州的祖宅，發(fā)現(xiàn)徐胤在其間暗中豢養(yǎng)了大批暗衛(wèi)，其派過去打理祖宅的管事，身邊還藏著一枚大月國翼王府的令牌。

    “那名叫做周誼的管事以這令牌發(fā)號施令。

    “同時，臣在何群英租借的兩條商船當(dāng)中，還劫下了大月皇室的后人派遣而來的探子，據(jù)此人所說，徐胤極有可能是大月國翼王的嫡孫?！?/br>
    “什么？！”

    帝后同時抬起了頭來。

    “徐胤竟然是大月國的人？”皇后脫口說道，“他不是太平那丫頭當(dāng)年從戰(zhàn)場上救下來的南邊人嗎？”

    梁郴聽到這里撩袍跪下：“臣該死！當(dāng)年梁家識人不清，誤將敵國貴族當(dāng)成我朝百姓救下，以至于引狼入室，致其殘害了多條人命！

    “目前尚不知他目的為何，還有無傷及我大周朝綱之惡行，如有，臣自請皇上發(fā)落！”

    “皇上明鑒！”裴瞻也跪了下來，“我軍在西北戍邊，挽救落難黎明百姓的將領(lǐng)不止梁家一戶，梁家所救下的落難百姓也不止徐胤一人，在所有將士眼里，無辜百姓的人命大于天，見死不救談何大丈夫？

    “臣以為錯的不是徐胤大月國人身份，梁寧的善心之舉也沒有錯，錯的是徐胤心術(shù)不正！

    “我們將門之家南征北戰(zhàn)為的是天下太平，而不是獨善其身，戰(zhàn)場上救人的傳統(tǒng)，也是從當(dāng)年皇上帶領(lǐng)大家打天下時流傳下來的！

    “徐胤在大周出生，從來沒有在大月生活過，如果不是他有個大月人血統(tǒng)的父親，那他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大周子民！

    “他所說的身世完全都能對上他所說的身份！

    “所以梁寧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何錯之有？

    “不光是她分辨不出來，認識他的人也都沒有想到，說著一口流利潭州話的人竟然會是大月的皇族！

    “就是放到如今，倘若臣不舉證，滿朝文武何人能猜得到他徐胤會是大月人？”

    “而拼死救下了徐胤的梁寧，當(dāng)年也正是死在了徐胤的刀下！”

    皇后聽完這些話連連倒吸氣，或許是聽到的讓人愕然的內(nèi)容太多，以至于她已經(jīng)只能對最末尾的這一樁發(fā)出震驚的疑問：“你說梁寧是徐胤殺死的？她也不是事出意外？”

    “正是！”梁郴重重點頭，胸脯起伏的他紅著雙眼說道，“關(guān)于這一切，回頭榮王來了，皇上自可以從他口中審問真相！

    “徐胤當(dāng)初殺我姑姑，就是因為臣的姑姑路過了血案當(dāng)場，撿走了那把匕首，榮王后來四處搜尋匕首時，讓徐胤看到了舍棄梁家攀附榮王府的機會，暗中放火殺害了姑姑！”

    “那你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

    皇后完全不能按捺住自己的震驚了。

    皇長子的死對她來說重于一切，但裴瞻此番進來狀告的徐胤，竟然輾轉(zhuǎn)也與這樁血案有關(guān)，而且他竟然還在當(dāng)時那樣的戰(zhàn)局之下殺害了朝中大將軍的meimei！

    這于私來說，是忘恩負義之舉！這種人不配為探花郎，不配為官！

    而于公來說，他殺害將士家屬，則是在后方動搖抗敵將領(lǐng)的軍心！

    這都是為朝廷所不允的！

    “臣的岳母，剛好全程目睹了血案的經(jīng)過，由于身份低微，又家事纏身，岳母深藏著這個秘密，不敢表露。

    “而之后她卻與梁寧有過一面之緣，這把匕首，也是當(dāng)初梁寧臨時請她保管的。她們都沒有想到，不久之后梁寧就遇難了?！?/br>
    “稟皇上，匕首取來了?！?/br>
    話到這里，去宮門口取匕首的太監(jiān)回來了。

    一把寒光熠熠的短匕，被呈交到帝后面前。

    皇后一看，眼眶又濕潤了，他顫聲咬牙：“就是這把兇器，奪去了吾兒吾孫性命？！”

    裴瞻微默，點頭道：“梁寧從白玉胡同的血泊里帶走的就是這把刀子?！?/br>
    皇后掩面痛哭起來。

    門口的宮女連忙進來攙扶。

    皇后將他們拂開，竭力地穩(wěn)住氣息：“好！去傳徐胤，讓他們所有人都進宮來！”

    ……

    徐胤告別太子回到府里，連冗依舊在門下迎接。

    徐胤目光在他身上停駐了一瞬，而后大步走進書房。

    迎面的玻璃屏風(fēng)反射出太陽的光芒，日光已經(jīng)爬得很高了，卻又剛剛好找到角度射進屋里，明晃晃地像一把才喂飽了血的劍。

    連冗隨在身后，等他轉(zhuǎn)過身來后才道：“看來事情不如想象中順利?！?/br>
    徐胤把頭上的烏紗帽扯脫拋在案上，緩聲道：“我竟然看錯了他?！?/br>
    連冗微頓：“看錯了誰？”

    “太子?！毙熵费壑惺巧畈灰姷椎哪獪y，“我以為他資質(zhì)平庸，不是什么帝王之才，畢竟之前及冠大禮時他還想要攜寵妃出席，沒想到他竟不是！”

    連冗愣住了?！翱墒浅谐甲訉μ拥脑u價，都是謙和敦厚而已，并沒有特別贊許之言?！?/br>
    “顯然那只是表象?！毙熵防湫ζ饋?，“他不但不敦厚，城府竟然還不淺！”

    “那他說什么了？他不接受老爺您的投誠？”

    “他沒有不接受，只不過，他嫌我殺死榮王妃這個把柄作為投名狀不夠用，他要我除掉榮王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