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前所未有的溫暖擁住了心臟，游景瑤動動嘴巴，眼尾落下兩道濕亮亮的水線。

    閉上眼的前一刻，她心底浮現(xiàn)出這個念頭。

    月塵卿，你守護(hù)青丘數(shù)百年，每次都是孤身一人頂在所有人前面，抗下一切。

    這一次，也該輪到我們守護(hù)你了。

    從今往后，你再也不會孤單。

    ……

    ——

    游景瑤高燒不退，整整昏迷了四五日。

    若不是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是被救走了，她真以為自己是被丟在了鬼門關(guān)。

    她做了好幾個夢，反反復(fù)復(fù)，都是同一幕場景。

    無非是夢見自己來到了往生河上頭，整個人抖得像篩糠似的，扒著生銹的懸索要過獨(dú)木橋。游景瑤平衡力極差，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好不容易來到孟婆跟前，顫巍巍伸手去接孟婆湯，那孟婆冷冰冰掃她一眼，伸手把湯碗打了個翻：

    “大饞丫頭，這也興隨便亂喝？快給我回家去?！?/br>
    游景瑤被兇巴巴的孟婆罵了回去，抽抽搭搭地扒著懸索掉頭往回走。但第二天依舊還來，來一次就被罵走一次，鍥而不舍。

    這日。

    青丘下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大雪，今日鮮見地停了。

    偏殿外，厚重白雪將紅梅壓得枝脊彎彎，渾紅的花瓣只好垂著腦袋，向著大地。隆冬已逝，時節(jié)已經(jīng)臨近新春，可整座紫云榭，除了這一丁點(diǎn)梅花的紅，再找不出其他濃艷顏色來。

    游景瑤是在女子的交談聲中清醒的。

    方睜眼，便迷迷蒙蒙地瞧見宮雪映和月元霜正圍在自己床頭，二人在絮語著什么，那細(xì)如蚊蠅的交談聲仿佛在耳邊撓癢癢，十分真實(shí)。

    一睜眼就能見到宮jiejie和元霜，這是不是說明她還活著？

    游景瑤悄悄拿手蓋在左胸膛上，直到確認(rèn)自己的心臟還像小鳥肚子一樣搏動著，雙頰終于綻出兩只酒窩。

    果然沒死。真是小強(qiáng)的命比天硬！

    宮雪映和月元霜絲毫沒發(fā)現(xiàn)游景瑤已經(jīng)悄悄蘇醒，兩人說得認(rèn)真。游景瑤心想，怎么跟電視上演得不一樣，一般不是，昏迷已久的人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要醒來的跡象，旁邊人就會全都圍上來么？

    半晌，游景瑤終于憋不住，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

    “咳咳！”

    那邊倏然射來兩道視線。

    “瑤瑤？你醒了？”宮雪映焦心如焚，曳著水色裙擺快步奔來。

    游景瑤有心逗她，兩手交疊搭在肚臍眼上，佯裝昏迷地合著眼。

    她演得入戲，宮雪映愈發(fā)憂心忡忡，直到月元霜在旁邊不輕不重來了一句：“笑得牙都收不住了，還裝呢？”

    游景瑤終于睜眼，氣急敗壞得去拽月元霜的袖子，三人前后不一地哈哈大笑起來。

    半炷香后。

    “……宮jiejie是說，這個七殺陣，不過只是簡易版？”

    宮雪映點(diǎn)頭：“長風(fēng)猜想，他應(yīng)該只是尋到了七殺陣殘卷，玄鳥族后嗣靠經(jīng)驗(yàn)補(bǔ)全的這個七殺陣并不正宗，錯漏百出，因而我們才能找到這簡易版七殺陣的弱點(diǎn)，在陣心坍縮之前救出了你和月少主。”

    游景瑤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氣。

    原來如此。她就說呢，若是真的七殺陣，自己哪兒還有命在這說話。

    《青丘詩》在末尾設(shè)計(jì)的這一局，并不只是男女主之間的二人轉(zhuǎn)。真正破局的，原來是齊心協(xié)力的主角團(tuán)。

    她忽然覺得這本書似乎也并不算爛尾。

    月元霜瞧著游景瑤出神的模樣，挑逗地眨眨眼：“怎么，想什么呢？想二哥啦？”

    游景瑤雙頰驀然燒紅：“你、說什么呢?！?/br>
    “真不想去看看二哥？”月元霜俏臉上原本滿是挑逗之色，念及月塵卿的情況，神情一下又黯了下來，“但阿兄到今日還未醒……”

    游景瑤心頭被扯了一下似的，強(qiáng)撐著身子坐起來：“尊上現(xiàn)在情況如何？”

    宮雪映神色算不得好看，柔柔嘆了口氣，輕聲道：“還是瑤瑤親自去瞧瞧吧?！?/br>
    不多時。

    一襲嬌小身形咚咚咚地往寢殿跑，藕荷色對襟小襖下，百褶冬裙隨步伐簌簌抖動，鬢邊純白絲帶隨風(fēng)飄飛，像翩翩振翅的白蝴蝶。

    守衛(wèi)一見是她，十分爽利地開了門，眉眼恭敬。

    游景瑤提著裙擺進(jìn)去。

    他的寢殿昏暗得不像話，銀發(fā)垂泄于枕上，往日秾麗糜艷的五官今日看上去那樣蒼白，毫無血色，整張臉泛著寒玉的質(zhì)感。

    游景瑤在床邊蹲下身，眼淚又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匾绯鰜?。她在旁邊靜默地望了月塵卿許久，小聲地喚了好幾遍他的名字，甚至還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似的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唇，可月塵卿依舊巋然不動，連胸口的起伏都是微微地，隨時要停住的樣子。

    游景瑤抬手拭了把眼睛，定了定神，又珍重地在他額心烙下一吻。

    ……

    轉(zhuǎn)眼間。

    人間的除夕就要到了。

    玄界慣常也有過年的習(xí)俗，可今年，青丘各地幾乎沒什么煙火氣，王庭上下更是死寂一片。

    尊上遭遇這樣大的變故，所有人都沒了慶祝新年的激情，連裝飾都不做了，光禿禿的枝丫晾在那里，似乎時時刻刻要等著掛白綾。

    “這兒，給我掛上大紅燈籠，那里掛辣椒和大蒜串子?！庇尉艾幉嬷谙路街更c(diǎn)江山，聲音洪亮。十?dāng)?shù)個侍者正在她的命令下往屋檐和門框上掛東西。

    綾香等人在一旁站著，直到游景瑤指揮累了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才快步上去給娘娘遞水擦汗。

    游景瑤坐得老遠(yuǎn)，欣賞著這些裝潢，滿意得頻頻點(diǎn)頭。綾香、羅煙和酒尋卻不約而同地噤聲立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這幾日，娘娘忽然下令要將紫云榭上下都裝點(diǎn)一番，說是再怎么也不能少了過年的氣氛。

    侍從們領(lǐng)命，卻掩不住面下的神色懨懨，畢竟尊上還昏迷著，縱誰也沒有過年的興致。奈何今日是除夕，游景瑤說什么也要拿著小鞭子催促侍者們動工。

    紫云榭里里外外添上許多紅艷艷的家伙什，終于有了一絲人氣。

    “報娘娘，沒有大蒜串子了！”房梁上傳來一道喊。

    游景瑤一拍椅子站起來：“來幾個人，隨我去庫房拿！”

    綾香等人應(yīng)聲跟在娘娘身后，朝庫房走去。

    只是游景瑤興致勃勃地推開庫房大門，一片刺目的白卻入了眼。

    “你們……買這么多白布做什么？”游景瑤第一次對著下人露出惱色。

    管理庫房的下人站成一排，各個都垂眸噤聲，眼底哀切幾乎要溢出來。幾個年紀(jì)輕些的小廝霎時就落了淚，除了一片輕微的抽泣聲，當(dāng)下再聽不到別的聲音。

    游景瑤眼中斥責(zé)之意剎那軟成了一灘爛泥，背過身去，隱忍兩息，終是擺了擺手：

    “沒事。散了吧?！?/br>
    暮云合璧，日落西山。

    除夕的夜來得格外早。游景瑤與月長風(fēng)他們一同用了年夜飯，拿上月元霜給的一串糖葫蘆，便垂著腦袋回了紫云榭。

    游景瑤坐在月塵卿寢宮外頭的白玉石階上，手里攥著一把焰火棒，一根一根地?zé)?/br>
    賣火柴的小女孩，每點(diǎn)燃一根火柴都可以許個愿望。

    焰火棒有這種作用么？

    游景瑤望著躍動的火苗發(fā)呆，直至最后一簇火花熄滅，她才站起身來，用力拍掉身上香灰，推開殿門朝里走。

    月塵卿的寢殿里也綴上了不少年味十足的小玩意，是游景瑤這幾日悄悄掛的。她不想讓月塵卿的寢殿也這樣冷清。

    少女裹著一身焰火氣，不疾不徐來到月塵卿榻邊，將侍女備好的熱水端到一旁，浸濕軟帕，準(zhǔn)備給他擦擦臉。

    游景瑤漫不經(jīng)心地拿濕帕子擦拭著月塵卿的臉頰，外頭正好燃起煙花來，絢色沖天，一朵接著一朵，將昏暗的寢殿也照得通明。

    “再不起來，可就看不到煙花啰?！彼逍『⑺频恼f，說完便偏頭去欣賞漂亮的煙火，自言自語道，“真美呀……”

    游景瑤偏頭看向窗外那瞬間，榻上躺著的人忽然動了動長睫。

    她過于入神地欣賞著煙火，手下動作不停，卻忘記控制擦拭月塵卿臉頰的力度，濕帕子不是戳他眼睛里，就是要塞進(jìn)他嘴巴。

    耳邊蕩起一聲若有似無的呢喃：

    “瑤瑤，你的動作……還是像之前在霰雪峰一樣那么粗魯，拽得本尊臉生疼?！?/br>
    游景瑤一滯。

    懷疑聽錯了，她扭動脖子，生銹機(jī)械般一卡一卡地回過頭去，當(dāng)觸及那一對清冽澄澈的狐貍眼，心跳失了節(jié)奏。

    她像木頭人一樣愣了好久好久，眼眶后知后覺地泛起委屈的紅。

    游景瑤帕子也不要了，乳燕投林般扎進(jìn)月塵卿懷抱。由于小妮子穿得太厚，這一趴下來，直把月塵卿震得干咳了好幾聲。

    游景瑤在他胸膛上放肆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你這混蛋，知不知道我多怕你再也醒不來了？你昏迷不醒，青丘上下連新年都不想過了，我去倉房看的時候，他們連白綾白布都偷偷買好了，我現(xiàn)在就叫他們把那些不吉利的玩意全都扔掉……”

    話到此處，游景瑤激憤得立刻要起身出門，手腕卻被人猛地一拽，天旋地轉(zhuǎn)，落入了他懷抱。

    一個濕熱綿長，滿含占有欲的吻轉(zhuǎn)瞬勾占了她的唇舌。

    游景瑤被親得有些糊涂了，四肢不知該放哪兒，兩只手像木偶人似的墜在身側(cè)，指尖痙攣地一翹一翹。

    他攥著小犬妖嫩軟的指尖放在自己的喉結(jié)上，碾下去，輕柔吐息：“瑤瑤，摸摸，確認(rèn)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活著?！?/br>
    游景瑤手指按在那凸起滑動的喉結(jié)上，感受著它有節(jié)奏的搏動，臉色更紅，像只被開水燙了的小鵪鶉。

    這家伙故意的，要摸也是摸心臟呀，摸什么喉結(jié)。真是狐媚子。

    “瞎說什么呢？你當(dāng)然活著?！彼蒙写娴睦碇切邞崙?yīng)道。

    “真的活著？我以為……已進(jìn)了極樂世界呢?！痹聣m卿低笑，聲線帶著久睡初醒的磁啞，燎得游景瑤耳朵又麻又癢。

    她被他吮得頭皮發(fā)麻，小手還是不住地去推他，正推搡著，腦海中忽然竄進(jìn)一縷不屬于自己的氣機(jī)。

    是月塵卿的神識。

    這縷氣息蛇形前進(jìn)著，將游景瑤原本嚴(yán)絲合縫的神識直徑辟出一條小徑來，她全身酥得發(fā)不出聲音。

    耳邊傳來蠱惑：“要試試么，就當(dāng)是幫我激活神識了?！?/br>
    quot;試……什么？quot;游景瑤暈乎乎地拋出疑問，還未得到回應(yīng)，那一縷氣息浩然變大，不由分說化為洶涌海潮，將她全部心神裹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