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被威脅了？被迫做了不想做的事情？

    ——所以遇到麻煩就找警察啊。像這樣死撐著不求助，他這邊也很難辦啊。

    剛剛松田陣平稍微有些過分的試探其實算是和萩原的默契配合——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本想著說不定能從小朋友口中套出點線索，沒想到對方太警覺，迅速擺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態(tài)度。

    太過訓(xùn)練有素的姿態(tài)，顯然證明了上辻背后的麻煩比他想象中的更大。

    ——不過，往好處想，上辻祐希這次至少不是蹲在自動販?zhǔn)蹤C前看十字路口了。

    *

    一頓飯吃完，上辻拒絕了兩位警官先生“有空的話下午一起去打游戲”的邀請，并再一次拒絕把更詳細的聯(lián)系方式給出去。

    ——兩名警官顯然心知肚明上辻是不希望他們被扯進麻煩中。上辻也清楚他們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么一直保持這個態(tài)度。

    但只要上辻不主動開口揭破這個局面，他們就還能維持這樣相互試探、并維持“聯(lián)系”的狀態(tài)。

    一次見面和共同進餐之后，上辻幾乎能看到自己的理智值一路往上升，升到現(xiàn)在的上限值——這讓他罕見地有了一段時間的好心情，連當(dāng)天晚上測試代碼連出了七次bug也沒生氣。

    *

    ——不過，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的。

    寫了半個多月的代碼，又用和組織無關(guān)的假身份接了點電腦技術(shù)相關(guān)的客單攢了點錢——悠閑的日子很快結(jié)束。

    五月份。日本的黃金周假期，上辻用新見曉的身份購買了一張從東京前往鳥取的飛機票。

    這段時間客流量很大，沒人會在意這個年輕的旅客在離開飛機場后前往了什么地方。

    *

    上辻熟練地找到了來接他的那輛車。

    司機總是同一個。黑色短發(fā)，相貌平平無奇到扔進人群可能沒辦法立刻辨認(rèn)出來的程度——上辻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上車后習(xí)慣性地想去車后座底下翻遮光的眼罩，這次卻被司機阻止了。

    “馬爾貝克?！彼緳C用代號稱呼他，“這次您不需要這個了?！?/br>
    上辻頓了頓：“這是先生允許的嗎？”

    ——這名司機以前從不用這種帶著少許尊敬的態(tài)度對他說話。

    “您現(xiàn)在擁有了這份權(quán)力?！彼緳C回答，“這是先生對忠誠者的嘉獎?！?/br>
    他還有兩個月滿十八歲，今天獲得了知曉boss所在的權(quán)利。

    ——組織內(nèi)，權(quán)利和義務(wù)從來不是對等的。他被授予這樣的資格，只能證明他為組織奉獻了更多。

    在這個瞬間，他看到幻象。明媚的天光被血紅侵染，車外是他牢牢記在心底的那些面龐。死者沒有發(fā)出低語，只是靜靜地排成一列，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他所在的方向。

    ——令人毛骨悚然，也讓他感到心安。

    這是他的負罪感在作祟。但這是件好事。這意味著他依舊保有正常人所應(yīng)有的良知，沒有徹底墜入不見底的深淵。

    他容許自己在心象的地獄內(nèi)沉浸一秒鐘，然后眨了眨眼——

    車窗外的天空依舊是淺藍色的。他們已經(jīng)駛離了機場附近區(qū)域。每隔一段距離，上辻能看到指示道路的標(biāo)牌，他記住了每一個轉(zhuǎn)彎口應(yīng)做的選擇。

    “這次應(yīng)該不止有我收到了召集吧?！?/br>
    他問。

    “是。朗姆、貝爾摩德、皮斯科和琴酒都會在今天趕到。蘇茲和威雀會和幾位錯開時間——他們會在黃金周的末尾到來?！?/br>
    “這會是一次小聚會？”

    “這就不是我所能了解的范圍了。”司機回答，“您可以到達目的地后再詢問別人?！?/br>
    “我這次離開還是由你接送嗎？”

    “如果您想，也可以在車庫里挑選一輛車自己離開；但我隨時為您服務(wù)?！?/br>
    上辻停頓了片刻，然后露出一個微笑。

    “那就還是拜托你了?！彼f，“我還沒有真正拿到自己的駕照呢。如果被路上的交警盤問，那就太麻煩了?！?/br>
    第15章 file.015

    馬爾貝克是第三個到達的代號成員。

    比他更早的是朗姆和皮斯克。貝爾摩德大概率會踩點，琴酒估計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也會晚一點。

    boss會見他們的地方是一處保養(yǎng)良好的古堡。客人可以在一二層樓自由行動，沉默寡言的仆役在客人沒有呼喚他們時會保持存在感極低的“幽靈”狀態(tài)。

    進門之后，一名幽靈仆役走近上辻，保持一定的距離低聲傳話：“朗姆大人正在使用書房，不希望旁人打擾；皮斯克大人在客廳，他歡迎任何人的陪同?！?/br>
    上辻祐希連boss都見了不止一次，但還真的只和朗姆見過一面。他知道今天的晚宴上大概會發(fā)生什么事，也無意在這時候惹到朗姆，于是決定去二樓的露臺坐一會兒。

    仆役非常迅速地為他準(zhǔn)備好了紅茶、咖啡、茶點，并幾本可以在無聊時看的小說。

    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主旋律是推理，市面上的推理小說也格外受歡迎。沒有東野圭吾和綾辻行人，還有工藤優(yōu)作和新名任太郎——以及許許多多在日本名氣比不上這兩位，卻依舊寫出足夠出眾的作品的作家。

    上辻手邊的這本是今年年初才出版的、來自隈本大河的《貓箱》，作者以貓的視角講述了一所旅店中發(fā)生的幾期殺人案件。開頭部分運用了敘述性詭計——到中途讀者才發(fā)現(xiàn)“我”其實是一只貓——最后，旅店被復(fù)仇者點燃了一把火，推理出一切真相的偵探來遲一步，只能看著復(fù)仇者與兇惡的罪犯一同葬身火海。

    ……稍微有些微妙的劇情。但上辻自認(rèn)為自己還沒在除開兩位警官之外的任何人眼前露出過破綻，仆役應(yīng)該也只是順手拿到了這本書。

    他認(rèn)真看了前半本、草草翻完后半，然后把這本書擱置在一旁。

    紅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更換過，保持著一定的溫度。他不太想動它，但還是強迫自己取用了兩塊看起來相當(dāng)精美的茶點，配著喝茶。

    ——馬爾貝克確實是個對一切都抱有警惕和懷疑心的人。但這是那位先生的地方，哪怕茶點里真的有毒藥，他也要若無其事地吃下去。他從小就被這樣教導(dǎo)著長大，應(yīng)該是boss最忠誠的利刃。

    他這樣提醒自己。

    第二杯紅茶喝到一半，古堡二樓的露臺有了新的打擾者。

    “……貝爾摩德？”

    上辻抬起頭，看向提著一頂白色寬邊帽的金發(fā)女性。

    這位今年不知年歲幾何、但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的美貌女性對他露出一個近乎挑逗的微笑，而后毫不客氣地走過來，拉開了上辻對面的椅子：“看不出來——馬爾貝克你居然是喜歡吃甜食的類型?！?/br>
    上辻沒回答。

    ——貝爾摩德在他所知道的幾次情況中，從來都沒有提早到達過。這會兒才下午三點，距離晚宴的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她來這么早做什么？

    貝爾摩德顯然也不是真的想要一個答案。她瞥了一眼露臺的角門，幽靈仆役很快推著小車過來——車上裝著各式各樣的瓶裝酒——貝爾摩德要了一杯馬提尼，又擅作主張，替上辻點了一杯生銹釘。

    “我聽說你還挺喜歡這個的?！?/br>
    她顯然不知從什么渠道那里聽說上辻上一次在crow時喝完了一整杯生銹釘?shù)氖虑?。這不算什么重要的情報，但放在眼下卻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我對你的動靜了若指掌。

    她有心試探上辻的反應(yīng)。

    他低頭慢慢喝完了自己的第二杯紅茶，然后——拿起桌上的第二本小說。

    這本是工藤優(yōu)作的短篇合集。

    貝爾摩德自然還沒真正認(rèn)識工藤新一和毛利蘭，但莎朗·溫亞德和工藤有希子的關(guān)系確實存在。

    “聽說這里面的一個故事要拍電影了。”他說，“主演還會邀請原作者的妻子。”

    他對貝爾摩德露出不含惡意的一個微笑：“等上映之后，要一起去看嗎？”

    貝爾摩德：“……”

    莎朗·溫亞德確實認(rèn)識工藤有希子，甚至關(guān)系還不錯——可是這件事應(yīng)該沒什么人知道才對。

    換個人在她面前，她甚至敢直接拔槍——哪怕這是boss的古堡她也敢動手殺人——但馬爾貝克不行。

    雖然眼前的年輕人甚至還不清楚這一點，但今天會來到古堡內(nèi)參加晚宴的所有代號成員中，boss其實最信任的就是他。

    ——他是唯一一個、從出生到15歲之前，從未接觸過外界的人。

    他是君度的孫子，年幼時一直跟在上一代馬爾貝克身邊，最開始的教育完全由boss派遣的仆役負責(zé)；訓(xùn)練營打磨了他，那里的教官讓他對忠誠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等他終于畢業(yè)、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世界時，他的價值觀已經(jīng)被塑造完成。

    朗姆陪伴了boss太久，boss信任他也忌憚他；皮斯克聰明地選擇了急流勇退，但這兩年的作風(fēng)開始變得軟弱起來了；琴酒是從外面撿回來的幼狼，經(jīng)過打磨之后確實好用，但并不趁手；而她自己……

    貝爾摩德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微笑。

    ——只有馬爾貝克。他是被精心塑造的工具，是無法反抗的籠中之鳥。

    但她看向馬爾貝克的眼神中沒有憐憫。

    ——每個人都有注定的命運。沒有人能逃脫。

    *

    下午四點，琴酒終于到達。

    在書房里貓了一整天的朗姆終于出現(xiàn)在客廳。因為天色昏暗而離開露臺的馬爾貝克、貝爾摩德也回到室內(nèi)。四名代號成員各自占據(jù)了沙發(fā)和軟椅，維持著看似友好卻又難以突破的距離。

    好在仆役很快出現(xiàn)，引領(lǐng)他們前往餐廳。

    水晶的大吊燈下是鋪上了潔白桌布的長餐桌。為首的深紅色高背椅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桌上擺著桌簽，寫明了每個人的位置。

    ——boss在用餐方面相當(dāng)有儀式感。上辻上次在這邊吃的日餐，餐廳里擺放的是方形的矮桌。今天的長桌搭配中央的枝型燭臺、花束，想必會是西式餐點。

    “坐吧?！笔鬃?、所有人都熟悉的年長者說，但沒人立即坐下，他們依次行禮，然后才按照安排入座。為首的兩側(cè)是皮斯克和朗姆，之后是琴酒和貝爾摩德，馬爾貝克排在末尾。

    但boss最先向馬爾貝克搭話：“馬爾貝克——我記得你很喜歡牛rou，今天我讓廚師加了一道牛舌，希望他們能做出你喜歡的味道?！?/br>
    這是明晃晃的偏愛，上辻輕聲回應(yīng)：“非常感謝，先生。我會好好品嘗的?！?/br>
    這句話說得有些缺乏感情，但沒有人在意。馬爾貝克在boss面前從來都是表現(xiàn)得像是缺乏生氣的人偶——確切地說，這是上辻從第一次面見這位先生開始，不斷觀察對方的反應(yīng)，一點一點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最后調(diào)整出來的樣子。

    這是boss最為滿意的“馬爾貝克”會有的姿態(tài)。

    在這之后，boss又依次問候了貝爾摩德、琴酒、朗姆和皮斯克。

    皮斯克：“……”

    最后一個被點名，偏偏又能坐在左側(cè)第一位，這讓他陷入了輕微的焦灼。

    但boss似乎只是把這幾句問候當(dāng)成開場的閑聊。舉杯向所有人致意后，他就示意仆人可以上菜了。

    *

    在這處餐廳吃飯總會讓他覺得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