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上辻:“……”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把蘊含著壓力的目光收回來,低垂下頭,跳過這個問題:“所以,你問出了什么嗎?” “沒有。”諸伏景光說,“因為擔心還會有人試圖進來滅口或者使用別的方式探查信息。我也沒和亞當見面,只是通過別人傳話和他交談了幾句。他和你也完全不同,不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的人?!?/br> “這不奇怪?!鄙限y注視著自己的手心掌紋,“不過亞當知道的只會比瑪格麗特更少,你們沒必要審問他。他知道的可能還沒有你多?!?/br> “我們并不了解瑪格麗特?!边@次出聲的是伊森·本堂,“也不了解組織所謂的訓練——” 上辻以一聲短促的、譏諷的笑聲打斷了他:“這方面,我了解得可比——亞當——多得多。為什么不來問我?” 他的情緒太過異常,伊森·本堂和諸伏景光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在上辻的視野之外都皺起了眉頭。 諸伏對cia的臥底緩緩搖了搖頭,然后嘗試著往前走了兩步,接近上辻。后者還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從身體的姿態(tài)來看似乎并不處在緊張的狀態(tài)中,但兩名臥底都不敢為此放松精神。 “上辻君,你還好嗎?”諸伏嘗試著問出口。 * ——你還好嗎? 上辻祐希捕捉到這個模糊而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在聽說公安活捉了訓練營的畢業(yè)者并可能試圖從他口中問出信息的那個瞬間,他的腦海中升起無名的、毫無道理的怒火。 他已經(jīng)很少會憤怒。而這次的感情或許確實是因為他共情了那個被稱做“亞當”的后輩。 ——你們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 ——你們試圖從那個孩子身上問出連他自己也無法正常理解的東西。你們將會折磨他、擊碎他的意志……哪怕他才終于離開泥沼、進入全新的地獄,哪怕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可以使用的權(quán)力。 ——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我曾經(jīng)也將同樣可怕的東西施加在別人身上。我足夠清楚那意味著什么。 “——你們知道他和我有什么區(qū)別嗎?”驀然地,他咬緊牙關(guān),聽到自己迸出這個問題。 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依舊維持著未發(fā)力的狀態(tài)。他清楚自己的情緒正在激烈的沖撞——但哪怕這個時候,他甚至還記得要偽裝好自己的狀態(tài)。 ——我們都很貴。 他聽到自己腦海中近乎麻木的、不斷重復的禁語。 注視著這邊的伊達航摸出了手機。 “——別給他發(fā)郵件?!鄙限y抬起頭,輕聲提醒,“希望你們還記得自己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br> 在這個時候他依舊記得不能在伊森·本堂面前提及萩原研二的名字。 被喊破了想做的事情,伊達航也沒有緊張。他認真道:“你現(xiàn)在的情緒不對,我想——” “我知道?!鄙限y說,“我會控制好的。” 他的右手握緊、張開,反復來回了幾次。 “——所以,你們之間的差別在什么地方?”伊森冷靜地繼續(xù)了他之前沒說完的話,“別這么看我,蘇格蘭。我們都知道只有搞清楚情況才能繼續(xù)下一步。” ——而馬爾貝克絕不是脆弱到需要別人停下來等待他情緒恢復的小可憐。 上辻深吸了一口氣。 “……差別?!彼貜土艘槐檫@個詞語,“不是我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而他們不知道?!?/br> 有那么一瞬間,幻覺從他的視野和聽覺中掠過。他頑強地把它們推開。 “——而是我知道我至少擁有作為人而言最后可以行使的權(quán)力——那就是死亡。” * 空氣凝固了一個瞬間。 * ——最早的訓練營畢業(yè)生是琴酒。但他的個人性格太過鮮明,boss雖然很欣賞他,但也認為他作為一把刀而言甚至沒有握刀的刀柄。鍛造這把刀的時候太遲了,原材料本身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意志。這份意志目前固然還是向他效忠的,但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 ——于是,第二次,他們嘗試了年紀更小、并在這之前已經(jīng)提前控制起來的孩子。他們使用各種方式把忠誠灌注進那些孩子的頭腦。疼痛教育、電擊……然后他們培養(yǎng)出了馬爾貝克。 上辻有時候會后悔自己不應該表現(xiàn)得太優(yōu)秀。他當時只是想活下來、想遠離實驗室或者鳥籠——但他的偽裝給了組織一個錯覺:他們的做法是正確的。 ……于是組織照著這條道路繼續(xù)走了下去。 他活到現(xiàn)在并不是在正確的選擇中堆疊出來的。他做出過無數(shù)錯誤的選擇,也清楚自己的錯誤都造成了什么嚴重的后果——亞當毫無疑問是這個后果之一。 所以他在諸伏景光攤牌之后立刻把訓練營的事情告訴了他,希望能通過查封孤兒院的方式減少訓練營獲得無辜的孩子的路徑;美國是組織勢力最強的一個分部,所以他后來也把這件事情告知了伊森·本堂,希望cia能迅速動手查封美國境內(nèi)和組織有關(guān)的人koujiao易。 “訓練營培養(yǎng)的不是優(yōu)秀的人才?!彼牭阶约航醵Z的聲音,“而是優(yōu)秀的工具。你們覺得boss為什么會這么信任我?這當然不是因為我的祖父和父親都是組織里的人,而是因為在他的眼里,我是沒有自己的意志的。” “我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都是他所希望的我應該有的模樣。我們是昂貴而趁手的工具……亞當?這大概是瑪格麗特給他取的名字。訓練營的畢業(yè)生沒有名字。你會給自己的槍取名字嗎?你的槍會不想殺人而自動折斷嗎?如果你的槍落入敵人手中,敵人能從它身上問出你的信息嗎——不可能。所以亞當被活捉,組織根本不在意。你們拷問他只是在提醒他他重新回去了小一點的籠子,他什么都不會說的。這只是毫無意義的傷害?!?/br>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 情緒中的暴風和驚濤駭浪不知不覺地消失,那片海洋重新沉寂下去。他有一種自己被沉入更深的海底的窒息感和壓迫感。太陽xue像是被重錘擊打過一樣疼痛,但這份疼痛并非不可忍受,又或者說,這本就是他經(jīng)常能感受到的東西。 * ——我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的權(quán)力的人。 ——而我選擇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因為我還想為自己做錯的所有選擇負責,也因為我做出了一個……給別人的承諾。 * 在片刻的安靜后,伊達航主動打破了這份沉寂。 他只是公安的協(xié)力人,在這件事上沒有話語權(quán),但他鄭重道:“上辻君,所以你認為我們應該怎么對待那個少年?” “……”上辻沒立刻回答。他在沉默中緩慢地把自己的情緒抽離出去,以理智審視這個問題。 ——無論我怎么認為,這難道能影響到什么嗎? 但最后,他還是做出了回答。 “……給他找個心理醫(yī)生,先讓他知道自己是個人。注意控制住他。”他說,“并且讓他知道鑰匙在醫(yī)生的手里,不然他不會聽話?!?/br> “好?!敝T伏景光說,“我們會這么做的。但是不能暴露是你這邊傳遞來的信息。先讓資歷足夠深的醫(yī)生正式地評估一下他的心理狀況吧?!?/br> 第83章 file.083 瑪格麗特的事情的后遺癥持續(xù)了一周多。 上辻拼拼湊湊,把還算完整的邏輯鏈整理成報告遞交給了boss——這中間沒有老鼠的痕跡,于是他又去古堡的地下室住了一天半。 大概是因為不久之前情緒接近暴走過一次,這回他從禁閉室出來之后狀態(tài)不算很好。 看到他這個狀態(tài),boss看起來態(tài)度竟然詭異地溫和了一些。年長的老人表示這次的事情他不再追究,但希望他再多注意一些身邊的情況,盡快把可能的威脅找出來。 “你也不想生活在骯臟的、有老鼠的環(huán)境中吧?” 上辻:“是。” ——到底誰是老鼠?誰讓這個環(huán)境變得骯臟? 他將決心掩藏在沉默的外殼下,狀似溫順地垂下頭去。 * 從鳥取縣回東京后,上辻花了兩天調(diào)整狀態(tài)。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在警視廳的爆發(fā),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或許是過得太順利了,所以才在突然遭遇刺激的時候反彈得這么厲害。 按照時間來算,被暫時稱呼為“亞當”的少年應該才手術(shù)結(jié)束并清醒過來沒多久,公安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對他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諸伏景光甚至還在之后委托入坂拍了一張照片——圖像中的棕發(fā)少年靜靜地坐在病床上,蒼白的面容上沒有任何神情波動。 “……他不重要?!鄙限y低聲說,“但、如果可以,請你們保護好他?!?/br> ——無論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的亞當脫離了牢籠。如果一切順利,他未來或許能在幫助下重新拼湊起自己的人格,并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有很多上辻知道的、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的孩子渴望過這個機會?,F(xiàn)在有人終于得到了它,他希望它不會被浪費掉。 諸伏露出溫和的微笑:“放心吧。倒是你——” 他想問問上辻現(xiàn)在的情緒是否需要找人做一點心理排解,但上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向后仰了仰:“……抱歉,我不該在警視廳表現(xiàn)得這么過分。” ——上辻祐希選擇對他道歉。 諸伏:“……” 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深刻地覺得上辻實在太過苛責自己。 但他確實不適合和上辻聊這個話題。所以他只是把自己拎過來的塑料袋放在安全屋的茶幾上:“新名任太郎的新書。松田之前就準備好趁著發(fā)售日買的,想到你可能會感興趣就多買了一本?!?/br> 上辻:“……我會好好和松田警官道謝的?!?/br> “另外還有個事情——你之前委托給我和零的,關(guān)于澤田弘樹的問題——”諸伏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正色道,“當時你的委托是希望推動他的生父和他聯(lián)系、甚至把人接回日本。這個委托目前而言完成了一半,我認為有必要告知你一聲具體情況?!?/br> 上辻輕輕地“啊”了一聲。 “樫村先生已經(jīng)和n——澤田弘樹聯(lián)系上了,對嗎?” 這件事對于公安而言非常簡單,麻煩的地方應該是在于如何把澤田弘樹的監(jiān)護權(quán)從托馬斯·辛多拉手中拿回來。 “聯(lián)系上了,并且澤田弘樹的監(jiān)護權(quán)也回到樫村忠彬手中了。不過樫村先生認為美國的環(huán)境更適合天才兒童,又另有一名慷慨的富豪愿意繼續(xù)資助他們——” 上辻:“……” 他吃了一驚,但想想又覺得確實是這樣。日本的孩子成長是很壓抑個性的,如果樫村先生愿意過去照顧自己的孩子,并確保他能過得足夠快樂,這樣也是很不錯的結(jié)果。 但—— “托馬斯·辛多拉竟然愿意放手?” 諸伏笑了一聲:“托馬斯·辛多拉最近招惹上了大麻煩。美國有個去年剛從華爾街發(fā)跡的、叫做瓦倫丁的年輕人——” ——在預料之外的地方聽到了預料之外的名字。 上辻祐希這次的吃驚溢于言表:“哈代·瓦倫???” 諸伏:“你也聽說過他?” 上辻:“……” 他胡亂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