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還不懂他這話是在嘲諷自己，認真回道：“當(dāng)真是之前換來的，已經(jīng)到我手里許久了?！彼?xí)慣性地摸摸手腕，那里已經(jīng)換了一只新鐲子。

    補充道：“用玉鐲換的?！边€是她最喜歡的一只鐲子。

    謝江晝自然不信，“用你價值連城的玉鐲，來換這再普通不過的紙燈？”

    “是云柳見我喜歡才想出的辦法。高靈心同意了，我才與她換的?！?/br>
    高靈心邀請她游湖那日，還請她去了高家玩兒。她從小就喜歡彩燈，在高靈心房中見到如此別致的，忍不住把玩許久。高靈心瞧出她喜歡，大方地送給了她，可她不想白收高靈心的東西。

    后來是云柳主動請纓，拿了她的鐲子去和高靈心換彩燈。

    可她是實話實說，聽起來卻像推脫。

    謝江晝環(huán)視一圈。院子里的侍女簇擁著南秀，平時貼身伺候的紅香和平翠都在，唯獨不見云柳。

    他不再和她爭論，只將損壞的燈 收好，然后將帶來點心擱在石桌上，轉(zhuǎn)身走了。

    紅香方才被平翠用力拉著才強忍怒火沒有頂撞表少爺。如今人走了，她用力跺了兩下腳，漲紅著臉氣憤地為自家姑娘抱不平：“您將那燈護了好些個晚上，我們碰都不許碰，不過是不小心將燈摔壞了，值得他這一通陰陽怪氣？”

    南秀也委屈。

    所以第二日她帶著平翠跑去了宥王府，待兩人回來后，她心情看起來愉悅許多。

    紅香還以為她是去找宥王殿下訴了苦，在屋外拉住平翠壓低嗓音念念有詞：“姑娘就當(dāng)如此，叫殿下來給表少爺好看！”

    平翠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將她拉到遠處，輕聲斥道：“你這嘴上沒把門的臭丫頭，給誰好看？再怎么說那也是府上的表少爺，叫別人聽到傳出去，就是他打死了你，也沒人替你說理去！”

    平翠落下手，“何況咱們姑娘哪里懂得告狀呢？”她也有發(fā)愁，姑娘雖然沒那么聰明，可心腸一頂一的好。

    姑娘去宥王府只是想帶云柳回來和表少爺說明白，那燈當(dāng)真是她和高靈心換來的。

    不過也是奇怪，宥王殿下從未和姑娘要過什么東西，卻忽然討了云柳過去。聽姑娘只言片語，似乎是之前云柳陪著姑娘去了宥王府幾次，很得殿下養(yǎng)的鸚鵡喜歡，請她專門過去養(yǎng)鳥兒。

    可她們今日到王府，殿下卻因有公務(wù)沒在府里。青樹問過姑娘來意后同他們說云柳回家去了，還笑瞇瞇地解釋道：云柳的家人忽然尋來了，宥王殿下給了她些銀錢，便允她歸家了。

    聽到青樹這么說，南秀早忘了自己的來意，反倒打心底替云柳高興，要她替自己解釋的事也拋在了腦后。在她看來，沒有比和家人在一起生活更好的了。

    第9章 悔婚的傻女配九

    劉明規(guī)回府后聽青樹說阿蒙來過，微一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又遞給他一個四四方方的藍色錦盒。離府一整日，便只帶回來這一樣?xùn)|西。

    “你到南府去將這只鐲子送給阿蒙?！?/br>
    劉明規(guī)又道：“就說是我偶然見到的，覺得巧，便買來送給她。云柳的事你也不必多嘴，就讓阿蒙以為她是歸家了吧。”

    青樹上前把錦盒接過來，答道：“今日南姑娘登門時屬下便是這么說的。”

    他在劉明規(guī)身邊長大，最是知他心意，心里明白那些腌臜的事主子不希望南姑娘知道分毫。

    云柳哪里還有什么家人，是被殿下下令攆出長安城了，再不許她回來。自己冷著臉嚇唬云柳一通，她便竹筒倒豆子一樣什么都招了，仗著南姑娘大方，甜言蜜語哄去不少好東西偷偷拿到外面典賣，連南姑娘最喜歡的一只玉鐲也被她誆走了，根本沒有以此來換高靈心的彩球燈，只動動嘴皮子就要高靈心把燈給了她，當(dāng)真是又蠢又膽大。

    這種人要是繼續(xù)留在南姑娘身邊，指不定會捅出多大簍子來。

    只是那鐲子不好再交還到南姑娘手上了，殿下贖回來之后直接收進了匣中，離府這么久，看來怕是親自走遍了長安城中的珍寶閣才替南姑娘又尋來這一只相似的。

    劉明規(guī)輕輕頜首：“不值得阿蒙為此難過?！?/br>
    青樹應(yīng)聲：“那等心術(shù)不正之人確實不值得，好在已經(jīng)遠遠攆走了，這輩子都不會讓南姑娘再見到她?！?/br>
    他也不耽擱，馬不停蹄趕去南府。

    等將鐲子交到南秀手上時，非但得她認真謝過了，懷里還被塞了一整包云香酥。青樹趕來得急，聞到油紙包里的香味才反應(yīng)過來腹中空空，踏出門后肚子更是直接鳴叫起來，索性邊走邊吃，等回宥王府向主子稟報時已經(jīng)把酥餅吃得只剩一包碎渣滓了。

    身上云香酥香味久久不散，劉明規(guī)看了他一眼，青樹不好意思地笑笑。

    劉明規(guī)難得玩笑了一句：“既然阿蒙賞你了，我可就不賞了?！?/br>
    青樹見主子此時心情尚好，猶豫了一下，看起來欲言又止。

    可他這幅樣子哪里瞞得過劉明規(guī)的眼睛？

    劉明規(guī)道：“要說什么便說。”

    青樹也不敢隱瞞，視線垂向地面，回稟道：“聽南姑娘身邊的侍女說，府里那位謝表少爺與南姑娘的婚事算是再定下了?！?/br>
    劉明規(guī)微微一怔：“挺好的。阿蒙開心便好?！?/br>
    青樹鼓起勇氣抬頭去看主子臉色，見他面上淡淡的，只是坐著的姿勢卻久久未變。

    “你先出去吧?！眲⒚饕?guī)低聲道。

    門被合上，房中安靜下來。

    姨母說他總一副沒多大渴求的樣子，小時候不貪玩，大了也不在意權(quán)勢。明里暗里心思各異的一些人希望他奪權(quán)，他也從無表現(xiàn)。

    今時今日才知自己也是凡人，哪里真能做到無欲無求？

    ……

    謝江晝同意娶南秀，但又以要讀書科考為由，請老太君將婚期延后。兩人商談時老太君沉默著看了他許久，見他堅定，最終還是點了頭。

    他本就勤奮，此后讀書更為刻苦，也不負眾望秋闈中舉，次年春闈一舉奪魁，殿前得圣上盛贊，隨即順利地入朝為官。

    近來長安城中有一樁事掀起不小的風(fēng)波，高靈心的繼母為她定了一門極好的親事，能算好，是因為對方是國公府的國公爺，以高家的門第屬實算是高攀了。不過缺點也有，高靈心若嫁過去只能做繼室，自先夫人多年前病逝，國公爺便一直沒有再娶。

    先夫人也不曾留下兒女，國公爺膝下只有一個五歲的庶女，后院稱得上干凈。他在一次出游時對高靈心一見傾心，親自找了媒人登門。高家人想攀附國公府，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高靈心卻不想嫁。

    國公爺也不惱，再請媒人上門，仍被拒，第三次竟直接親自登門求娶，表現(xiàn)得也異常誠懇客氣。

    國公爺雖早已過而立之年，卻是長安出了名的美男，但高靈心仍記掛著謝江晝。一面是誠意十足有權(quán)有勢的國公爺，另一面是自己的情竇初開、少女柔腸，她像是被投進熱鍋里一般坐立難安，最終咬著牙甘冒風(fēng)險，命侍女等侯在謝江晝每日經(jīng)過的路上試圖遞信給他。誰知人還沒等來，侍女便被一悶棍打暈關(guān)了半日，雖然最后沒受什么傷好好地回來了，還是嚇得高靈心擔(dān)心許久，生怕走漏了風(fēng)聲。

    最后高家長輩做主應(yīng)了這門親，傳來傳去也成了一段佳話。

    因為這件事，謝江晝宿醉后生了一場大病。

    這是他母親沈?qū)幍牟聹y，實際上從他面上是瞧不出什么的，傷心難過都沒有，做事上朝也絲毫不耽誤。

    但不是因為高靈心又能因為什么？她心中疼得厲害，但也只嘆嘆氣，白天時在他床前守著照顧他。

    南秀也是從jiejie南敏那里得知高靈心定親的事。南敏會同她說這些，是想告訴她這種強迫來的姻緣后患無窮。她怕meimei受了委屈也不懂如何向人傾訴，被欺負了也只會忍著。

    夜里南秀獨自跑去探望謝江晝，院子里的下人自然不會攔她。

    她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輕輕鉆進屋中，一進門就看到之前他從自己那里拿走的彩球燈已經(jīng)修補好了，正擱在圓桌上。只是損壞得太過嚴重，怎么用心修補看起來也還是不成樣子。

    她沒敢亂碰，只將手上提著的、和那個彩球燈幾乎一模一樣的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旁邊。

    這幾日她帶著侍女在街上逛遍了所有的燈籠鋪子，幸好平翠畫技高超，也還記得那燈的樣子，于是憑記憶在紙上拓了下來，才終于找到了做這個燈的店主人。

    她一直猶猶豫豫，耽擱了許久都沒給他送來，趁夜才終于鼓起勇氣。

    也沒好意思久留，悄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謝江晝醒來后頭痛欲裂，抬手在額上壓了壓。

    他夢到了高靈心，夢中面對她時居然也無一絲一毫的失落難過。其實他是希望自己難過的，沒什么波動的內(nèi)心只會讓他更加唾棄自己，因為或許他只是將這個人看作擺脫南家、擺脫南秀的一個借口。如今認了命，反倒執(zhí)念也如煙霧散得無影無蹤。

    徹底清醒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虛虛握著一樣?xùn)|西，捏著邊角對著搖晃的燭火細看，認出是一枚護身符。

    這枚護身符是南秀一直帶在身上的，也是老太君當(dāng)年親自去紅山寺為她求來的。

    他自厭情緒濃重，見到她的東西心底更是說不出的煩躁，緩慢將護身符握在手中碾成一團。

    因沉睡許久口干舌燥，他又撐起身去倒水。

    走到桌邊，落入眼中的兩個彩球燈隔著一拳距離靜靜立著。他凝神看了許久，然后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嶄新的那一個。

    這一年的年末風(fēng)雪連天，北夷不斷掠邊殘殺軍民，朝中大將在這群野蠻人的鐵蹄下折損許多，崇文抑武多年，如今各地又都開始奉詔募兵。謝江晝自幼文武兼修，又與武威將軍相熟，得他引薦后圣上封他做了中郎將，以書生之軀上了戰(zhàn)場。

    對此老太君是有些不悅的，謝江晝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但他是為國投軍，老太君也知大義，說不出任何刻薄話來，反倒命下人給他置備了棉衣棉靴，臨行前也囑托許多。

    出征那日，南秀坐馬車綴在軍隊末尾一路跟到了城外的辭君亭。

    謝江晝得將軍應(yīng)允能和她說幾句話。

    下馬時就見她踩在雪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來，連侍女都追不上她。等她跑到身前，立即皺眉說：“快回去?！?/br>
    她喘著氣定定看著他，天上不斷往地面飄著雪，她就這樣站在雪地里，凍得鼻尖紅紅的，怕耽誤他行程，只囑咐了一句：“天冷要加衣，要好好吃飯?！?/br>
    謝江晝忽然不想計較了。

    他一時心軟，靜默片刻，許諾道：“等戰(zhàn)事結(jié)束，我就回來與你成親。”

    怕自己后悔，他又立刻說：“回去吧。”語氣倒是和緩了許多。

    南秀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

    風(fēng)雪呼號聲中，見他轉(zhuǎn)過身要走了，她才急忙補充了一句：“那枚護身符很靈的，你一定要貼身帶著……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沒有說什么，迅速翻身馬上。

    等騎馬走出很遠才回頭望了一眼，見她依然沒有回到馬車上，已經(jīng)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變成了小小的一點。

    他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又笑自己臨行胡思亂想。

    想到她說的護身符，早已經(jīng)被他扔進炭籠里燒成了一團灰燼，可腦海里浮現(xiàn)起方才她說話時小心翼翼的樣子，又有些后悔了。

    第10章 悔婚的傻女配十

    深冬隨軍出征，到了次年春末才終于歸來。

    謝江晝凱旋那日，南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他先入宮接受封賞，再回府來拜見老太君。進入廳中時見母親沈?qū)幾诶咸率椎奈恢蒙?，背挺得都比從前更直些，面色紅潤，正帶笑望向他。

    南老太君也很替他高興，率先說著：“如今你是領(lǐng)兵的將軍了，若你父親再天有靈，也會高興的。這么久沒有回家，快叫你母親好好看看你。”

    沈?qū)庍@一生最喜悅的時刻怕就在此時了，一早還特地換上一身簇新的衣裳，守著盼著才終于看到兒子歸來，看到的第一眼，手便不自覺地握向椅子扶手。

    正欲起身，謝江晝卻大步向前輕輕按住母親，然后撩開衣擺跪下給母親磕了一個頭。

    “母親，兒子回來了?！?/br>
    沈?qū)幖泵⑺銎饋?，抬手擦了一把淚，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邊母子情深，南朱與老太君卻忽然對視一眼，誰都沒有提起南秀來。

    謝江晝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