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存在只能成為一條熟悉又遙遠(yuǎn)的江河，在許多時刻淌過她心間，偶有船笛聲響，沒辦法聽得真切。

    一年前她下決心第二次離婚，卻再不敢回到芍城。她恐懼聽到一切可怖的消息，愈發(fā)活得蒼白、游離。直到前不久被查出身體內(nèi)的腫瘤，等待確切結(jié)果出來前她準(zhǔn)備給自己留兩條路：惡性，她絕不治療，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自殺；良性，她拾回面對過去的勇氣，無論如何找到女兒，直面自己的懦弱、無能、可恥。

    于是她今天站在這里。

    沉默像堵密不透風(fēng)的墻，橫在他們之間。徐棲定好一陣沒說話，過了許久才點開手機相冊給許婭看朵朵的照片。每一張都無一例外笑得很開心，許婭除了感謝的話似乎再也說不出來別的，眼淚洶涌地淌著，用指腹輕輕撫過屏幕表面。

    她想帶走女兒，這無疑不是能立刻決斷的事。徐棲定本想讓她根據(jù)事實情況來分析利弊，又自覺有關(guān)這孩子的一切都永遠(yuǎn)來得那么突然和荒謬，最終只說還是讓朵朵自己抉擇。

    “如果朵朵愿意跟您一起生活，希望您別拒絕我們的幫助。”他說，“她年紀(jì)還很小，我希望她能盡可能快樂地長大?！?/br>
    “我還希望您能對她道歉，雖然她沒有怪您。”

    許婭抹著淚點頭。

    徐棲定給任柚打視頻電話，對面接通得很快，任柚頂著頭濕漉漉的長發(fā)出現(xiàn)在屏幕中央。

    “我剛學(xué)完沖浪回來?！彼靡獾?，“酷吧！教練說我很有天賦，剛學(xué)就已經(jīng)玩得很不錯了。”

    徐棲定比了個大拇指：“厲害。朵朵呢？”

    “朵朵在我旁邊啊，我們帶她買冰淇淋呢?！?/br>
    “你讓她跟我說幾句話?！?/br>
    徐棲定說著便要將手機鏡頭朝向許婭，許婭慌亂地擺擺手，顯然還沒準(zhǔn)備好與多年未見的女兒說話。然而朵朵的臉已經(jīng)從屏幕右下方露出來，她舉著甜筒想和徐棲定打招呼，笑著笑著忽然呆住，直愣愣地盯著屏幕另一頭的人。

    許婭猛地將手機倒扣在茶幾桌面上。

    她起身，快步走去鞋柜旁換掉鞋，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棲定，那，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再來看看，等朵朵回來?！?/br>
    她推門離開了，幾乎以落荒而逃的姿態(tài)。

    徐棲定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瞧見鄒卻的腦袋從書房門口探出來，小聲問他人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他招招手，鄒卻便迅速溜過來，好奇地望著他：“她就是朵朵的mama?！?/br>
    “嗯。”徐棲定不想多說，將他攏進懷里，額頭抵上他的肩膀，“我以為萬事塵埃落定，沒想到總有各種出其不意的意外在等著我?！?/br>
    察出他的心累，鄒卻撫了撫他的肩背：“沒事啊，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在這里?！?/br>
    他大咧咧道：“肩膀給你靠！”

    徐棲定笑出聲，問他：“那兩個家伙呢？”

    “他們兩個無聊透頂了，在玩黃金礦工?！?/br>
    “讓他們滾出來，把對聯(lián)貼起來?！?/br>
    說著，徐棲定瞥向地上還未拆的蛋糕盒，鄒卻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刻捂住他眼睛：“你別再想了?！?/br>
    “你不想？”

    “那你問問那兩個人晚上到底什么時候走?！编u卻妥協(xié)。

    “萬一他們想留宿呢？”

    “……”鄒卻沮喪。

    徐棲定又逗他：“那絲帶就拿去綁他們，綁成粽子扔出去?！?/br>
    兩人都哈哈笑，靜了一會兒后，徐棲定又將頭靠回鄒卻肩膀，囈語般輕聲說：“有你在這里，我很安心?！?/br>
    第70章 家有小熊廚師長

    許婭出現(xiàn)后，任柚一行人在海南的旅行不可避免地被中斷。

    原本是來之不易的假期，為的就是好好犒勞為工作辛苦一年的自己。突然聽到這種消息，任柚心道自己這輩子就注定是做小飛蟲的命，老天爺一個網(wǎng)兜下來就這么從自由的空氣里被網(wǎng)走了。

    終究是抱怨歸抱怨，事情還得著手解決。

    年初二她便帶著朵朵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芍城，決心拿出商業(yè)談判的氣勢同許婭商量朵朵的去留。先前不了解徐家與方吉然夫妻的種種過往，任柚只當(dāng)許婭回來是目的不純，而在聽徐棲定講完來龍去脈后也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雖然是替別人養(yǎng)女兒，可她畢竟和表哥一起養(yǎng)了五年，期間除去金錢與精力的消耗，還差點被父母誤會。別提與朵朵之間早就產(chǎn)生并不淺薄的感情，即使許婭過得很苦，也難免認(rèn)為她想要回女兒的舉動讓人不適。

    次日把許婭約來家里見面，女人畏畏縮縮的模樣還是讓任柚軟了心。她輕聲細(xì)語地講朵朵的近況，在望見對方漣漣的淚水后更是亂了陣腳。

    原本不想讓孩子聽到談話內(nèi)容，然而朵朵不肯好好在房間待著，一見到許婭就撲去人懷里，mamamama地叫。許婭潸然，摟緊女兒痛哭，嘴里不斷喃喃著道歉的話。任柚沒轍，只好轉(zhuǎn)頭和徐棲定商量接下去怎么打算。

    他們都不到三十歲，不具備收養(yǎng)孩子的條件，因此幾年間也確實沒有正式取得法定的監(jiān)護人資格，許婭回來是樁好事；可她想把朵朵帶回方吉然老家，這當(dāng)然不現(xiàn)實。慎重考慮后，兩人提出讓步后的解決方案：母女倆留在芍城，許婭搬進徐棲定在城郊那套房子陪朵朵住，象征性收點房租。

    先前在朵朵身上花的錢，許婭堅持想還，他們也沒有拒絕，只道先幫她找份合適的工作，等生活慢慢步入正軌再說?；蛟S已經(jīng)算是當(dāng)下能做出的最好決斷，三個人都很快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