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雙又瞥一眼梨花，對十二娘：“你做的這些事兒業(yè)障很深呢，等你用些機會消除了業(yè)障，我們會更好過的?！?/br>
    “笑話！我做了什么業(yè)障，我不懂你說的?！笔锢鋮栒Z調(diào)顯得對燕無雙更失望：“他們那些庸俗的人們，面對我一個落單的孤獨的小孩，只有引誘我犯錯，然后借此機會進(jìn)行撻伐，甚至連我最后的價值包含尊嚴(yán)都碾壓，我奪取他們的命叫咎由自取，這是十三還活著的時候，他給我說過的道理?！?/br>
    “……我不信，他不是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少年……他怎么能說這些？”燕無雙還沒說完，就被十二娘竄起來從大床內(nèi)逼退到許愿池里。

    眼看著燕無雙在水中淹沒了臉，梨花就要準(zhǔn)備拔劍，被明火按住了手。

    十二娘一聽十三就越想越憤怒，由此神情冷厲到暴怒，反復(fù)按壓燕無雙到水底又揪起來。

    燕無雙也不懼怕，也不太掙扎，只要他姿態(tài)還能維持著基本的優(yōu)雅，他不會反抗。

    “十二娘，我看你與那些欺負(fù)十三的人無二，你甚至比他們還狠心歹毒?！?/br>
    “是嗎？你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所謂的同門師妹師姐還有你師父，她們對你做惡的時候，我正好看見了，我就幫你報仇了，難道不應(yīng)該嗎？我看你巴不得她們死了你好好的，你不過是與我差不多的人間過客。”十二娘望著燕無雙那張臉龐，對他已無昔日情：“我給你說，人間路不好走，我也絕不留你一個在此處，要走，咱們一起，是腐爛是化成灰都要一起?！?/br>
    十二娘這般恨意滔天，燕無雙心里千般不忍，心疼，懊悔：“一起，對。你這樣想也對，人間一趟，有你作伴，我也不虧?！?/br>
    梨花眼里，十二娘原本還算有點情義，到了此刻竟然是這般扭曲到心性歪斜。她忍不住斥責(zé)：“甭管是誰，人間的命數(shù)是由著天意來定，你這樣做沒天理?！?/br>
    “哼，不用你說！”十二娘看向梨花，她的難過哀怨，也是看到這些正常鮮活的少女少男才會心有感嘆：“我僅是人間來游離的異類，我見到不好的人類就會開葷見血，我有業(yè)障也不指望會有好的結(jié)果。”她又瞟一眼冷漠的明火：“十三是這世間最真實良好的人啊，他在遭遇到很不好的境遇之后，他還能善良如初，我能想的就是和他一道過上最樸素的未來，就也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可他不該呀！”

    “是的，他善良如初，也不該遭遇不幸！”梨花接住了這句話。

    “哼，那兩個蓄意妒恨他的南院后生陳彥子，步子云，我都開了他們的肚腹取了內(nèi)腑?！笔镯獬嗉t，又是殺意堅決：“那種人們，內(nèi)腑被我取了一個醅干了服用，我想，該是我的，就是我的?！?/br>
    說到這里的十二娘更是神經(jīng)質(zhì)到瘋癲，她徹底松開燕無雙，躺在許愿池畔的大石上，一副癲狂到極致的平靜姿態(tài)。

    她這樣，燕無雙還是心疼了，款款走過來橫抱著她，放到大床上，他就坐在她身旁。

    燕無雙旁若無人，頗有傷感，低下頭靠近十二娘：“你不要離開我，你做的那些業(yè)障，哪怕是多少個年月，需要做多少功德，我們都彼此相伴著去完成?！?/br>
    “我不想你在，我只有我自己就好?！笔锟雌饋頉]有氣力，慢慢地坐起身：“哪怕化成灰，也要和你別開了去?！?/br>
    “不！十二娘，你就是把我當(dāng)成他就好。”燕無雙還是要糾纏下去。

    十二娘又要走出這大床，就要出了床廊。

    燕無雙忽然悄悄掩住氣息，瞬間從后面抱緊十二娘，他腰間有熒亮顯示柄端帶著濃烈真氣的利器，那是很精巧制作的猶如針葉狀的小卷刃刀，柄端真切顯示濃紫色葉脈徽記。

    “我，還是不舍得你呀！”這話一說完，卷刃刀已捅進(jìn)去十二娘的腰部，又轉(zhuǎn)了個彎。

    燕無雙墨藍(lán)色大襖上滲出濃紫色液體，來自于十二娘身上。

    十二娘還靠在他身上，猶如枯萎的植物被霜寒侵嗜。

    “我們必定是彼此相伴到永遠(yuǎn)的。”

    燕無雙擦干凈了他的卷刃刀，他這刀精巧細(xì)致屬于被動式器具，他藏在腰里平常根本看不到。

    他就那樣得意張揚地，看著十二娘倒在床廊地板上，氣息漸漸沒有。

    梨花看這情形看的心里滲得慌，還好她不是一個人在這里，她按住胸口：“你們不是要相伴到永遠(yuǎn)嗎？怎么你這般決絕無情？”

    這個墨藍(lán)色華麗衣衫的男子，此刻看來已經(jīng)不是梨花初遇那個所謂的山莊主人了，他身上已經(jīng)沾染了濃紫色，甚至眼角嘴角都多了這顏色，似霧如畫顯示出陰暗神秘感。

    “哈哈，她要下去陪她的十三，我呢？我在這里自然是她由著我處理……她的想法不會單獨實現(xiàn)的?！?/br>
    夜的沉寂，讓室內(nèi)更是陰郁。

    明火一直都看著躺著沒氣息的十二娘，他低聲問燕無雙：“你的能耐不應(yīng)該呀，她該是比你強些才對?！?/br>
    “蘭荷是你想找的，你覺得蘭荷能救十三，對吧？”燕無雙說話是對著十二娘的，但這明顯是針對明火所說，索性，他看向明火：“對，她知道的，就是我提供的?！?/br>
    明火急切地抓住燕無雙的領(lǐng)口：“究竟是為何，你說！”她在慈云館的窗棱上遇上的十二娘的本體，關(guān)于蘭荷還以為只有這妖物知道?，F(xiàn)在這個不知道是什么物的他竟也知，他便試圖去碰他腰間的卷刃刀，但沒碰上，他用鐵鍬逼住燕無雙：“說，蘭荷是你從哪里得知的人？”

    燕無雙不卑不亢，冷清又淡漠地望著明火，此前虛偽的友好早就不存在，現(xiàn)在十二剛死讓他心生哀戚：“她是該比我厲害些，強一些的，因為我們都非人間的人，她有本體而我是寄生體，就是一團(tuán)真氣而已?！?/br>
    梨花已是耐不住了，她身后的雙劍發(fā)出“噌噌”的聲響，讓她背部癢到坐不端正。

    “暗藿香薊有了年歲的便是我，風(fēng)干了幾乎枯萎，那女修施術(shù)送我真氣就有了形象和姿態(tài)了?！毖酂o雙有意識地看一眼他的卷刃刀，那柄端滲出草葉脈徽記，忽明忽暗。

    明火明白了，這卷刃刀上的徽記分明是嗜精氣的物兒。

    那蘭荷也和這年歲大的紫草怪一樣，那女修為了早日完成階段性的修為，就弄了真氣輸送給這兩個，一個是人名叫蘭荷，另外一個就是幾經(jīng)枯萎的老草。

    明火正這樣想著，那燕無雙也這樣說道：“我們一人一物，早就是屬于女修的私人物，她如何對待我們，我們便只有順應(yīng)，不得違抗。”

    “你說的這女修是誰？”梨花追問燕無雙。

    “我不能說，其實也是根本找尋不到。”燕無雙把一個翠玉綴飾的里衣折疊整齊，捧到明火面前：“蘭荷是南院最紅的一個女子，這是她的貼身物，給你比較合適?！?/br>
    “還有呢，你就沒啥給給我的？”梨花覺得蹊蹺，追著燕無雙問。

    “所謂的怪物的臟器，就是女修給我的，她給我什么我依照她說的做就是了，你們勿要對我斥責(zé)?！?/br>
    山上寂寞山風(fēng)吹的很輕，庭房外廊窗扇關(guān)閉著。

    那大床正中的神龕上，那菩薩的眼睛嘴唇上原先黑金色的光芒與姿態(tài)，都換成了善意潤物的神態(tài)，看上去是真正的渡化人心的寶相。

    燕無雙早就在眾人無防備中，動用卷刃刀刨了他的肚腹，梨花明火根本沒料到的動作之快，他們驚愕。

    他倒在沒有氣息的的十二娘身邊，笑的凄楚：“你說的就是，我們，最終都要相伴到永遠(yuǎn)?！?/br>
    拔步床內(nèi)，幾只燈盞忽地熄滅了，許愿池中間那些燈盞也破裂，屏風(fēng)上大花紫薇的顏色濃烈了，細(xì)看，已經(jīng)和那些圓圓的果實融為一體。

    “寅時正，關(guān)門閉戶！”山居門外更夫的鑼聲，隨著低沉清晰的打更保平安，讓人感受到夜里的寒氣。

    紫薇桃山莊那領(lǐng)客人的青衣男子，帶了很多人進(jìn)來這里，看到死去的一男一女，似乎也很不以為然地沉默一瞬，隨后讓人裹著尸體預(yù)備抬到開闊地方，進(jìn)行有儀式的發(fā)喪。

    他走出去山門內(nèi)的影壁那兒，朗聲道：“山莊主人因為一些意外，暫時停止問事兒還又卦象，這是山莊的疏忽，還請包涵著點?！?/br>
    裴英紹便出來，回望那青衣女子，點頭致意了下，帶著大家走出這里。

    明火將那翠玉綴飾的里衣，很小心地用絲帕包著。

    慈云館客房里，小怪物阿芍似乎情況不好，她頭部發(fā)熱，她頭部沉重。

    第52章 南風(fēng)知荷【1】

    梨花來到小怪物阿芍的床邊，她側(cè)著臉?biāo)淖藨B(tài)像是嬰兒那般萌萌的，稍微離遠(yuǎn)一點看，就見這阿芍頭頂上一股沉沉黑氣罩著。

    進(jìn)來二十幾息才發(fā)覺，剛才破曉曙光在打開門這一瞬，漸漸讓這股黑氣消散了出去，緊跟著，阿芍這小怪物頸上忽然自腋下飛出只褐色帶斑點的蛾子，那蛾子肚腹圓滾滾的，隨著室內(nèi)被天光一照而不見了蹤影。

    “啊……難道是真氣被擄了去？”梨花愕然目睹這一情形，作出這樣不太確定的判斷。

    真氣耗盡，不就是十二娘那樣姿態(tài)萎縮，看的明顯衰敗的狀態(tài)嗎？

    阿芍這情形，剛才那飛出來的顯然不是什么怪物，或者成了精的物兒。

    梨花不死心，仔細(xì)地在阿芍躺著的這間屋子里查找那蛾子的蹤跡，結(jié)果是一無所獲。

    “沒理由是阿芍的同類相嗜。”明火這會兒悶了好久，見梨花找這屋子里的蛾子沒找到，他又莫名問梨花：“你說這藿香薊還有叫什么別名沒？”

    梨花看他眼神有些沉重，很不經(jīng)意答道：“我?guī)煾笍男【徒涛艺J(rèn)識過不少的野草，這種草的俗名有南風(fēng)，毛麝香，柳仔黃，一枝香，白花草，療效用于癩痢腹瀉……酆水鎮(zhèn)的人們叫藿香薊為豬屎草，意思是生長不挑地方，干荒地里隨處可見呢！”

    “阿芍這小怪物，她怕是真元虛損了吧？”裴英邵未等梨花說完，就從他的屋子里出來說著。似是對于阿芍也存在著疑惑：“她，是仙靈未達(dá)初階嗎？”

    梨花記得她娘是靈禽，名叫青耕，可是阿芍身上有人的血脈，她娘也是歸屬在妖物一族的，她只好對裴英邵搖頭表示不知。

    樣子和常人還是有區(qū)別的，阿芍在屏山鎮(zhèn)里君家，那些布置針對妖靈的雞血桃木完全對她沒震懾作用，由此可見，她不是真氣很弱的。

    “在那紫薇桃山莊周圍，那些氣息不像是很強的感覺，就好比那山莊主人。”裴英邵自從離開京都，他說話就變得比較緩慢了很多。

    “不可能吧？她是青耕的女兒?！崩婊ㄓX得不對，這阿芍的母親分明是靈根很深厚的鳥兒。

    “就是的?！迸嵊⑸酆芸隙ǖ乇硎荆骸拔以诨苯骄椭?，那些靈禽中，有些很重感情的，會將其常年無數(shù)個甲子棲息的那段良木施加靈氣，帶著去人間游離過日子，所以，這小怪物并非靈禽，這都真氣潰敗成這樣了?！?/br>
    梨花明白，這小怪物因為跟隨那數(shù)百年修行的青耕，一同到了人間也就幻化成了她的禽貌，實則是如同燕無雙一樣的草木。

    行走人世間，可以情深如眷侶，就像那燕無雙遇上十二娘，那么也還有青耕這樣情鐘與人類，到頭來玄珠被明火這惡賊刨了去，獨留下相濡以沫的，她曾棲息過的那段木頭，她甚至假裝這段木頭是她的同類，并將她視作女兒來呵護(hù)。

    “明火！你給我過來，說，你對阿芍做了什么？”梨花能想到對阿芍威脅最大的就是他了，瞧他心神不寧，陰陽不定的樣兒。

    明火見她發(fā)火這么大，先是沒有在乎，進(jìn)而一想就惱了：“她已經(jīng)那么弱小了，我至于嗎！”

    梨花真不明白，就這會兒才從紫薇桃山莊回來一個時辰，他就這么陰沉沉的。

    很像那次她雨夜頭一次遇上他，他那么肅冷到一身戾氣縱橫，寡淡的神情。

    他曾有的隨和，被收斂回去了。

    “這么兇干什么！你以為你修為厲害就能對女流之輩大聲吼叫啊?！崩婊]再看著明火，走到裴英邵的房內(nèi)，臨窗而坐。

    裴英邵這里有慈云館提供的上等香茗，還配了茶爐干果和精致點心。

    她才不要和明火這樣的人走的近呢，混賬一個，沒趣味極了！

    明火就在阿芍和梨花隔壁的外間，屬于他的床邊，掏出絲帕包著的那翠玉內(nèi)裳。

    他今日比往日的很多個日子，都要苦惱很多。

    阿芍還躺著沒醒來，梨花見明火這樣，她忽然就沒主見了。

    裴英邵為她斟了一瓷盅的茶：“阿芍目前看起來暫時無大礙，我們不如外出去找這山莊的舊主人，也就是燕無雙說的他的師父，那個女修。”

    “燕無雙已經(jīng)無氣息了，女修渡他成人形……”梨花覺得不合適，這樣想著：“那女修怕是到別處禍害人間去了吧，修為又不怎樣?！?/br>
    裴英邵沒急著回答梨花，只是說：“西州似乎有了蟲災(zāi)，那里的荒地多，生出來的特有植被蔓延迅速，跟著也滋養(yǎng)了數(shù)不清到落雨般大舉飛舞的蛾蝶，有些人碰了那種蛾子就會被纏上，破曉的天光帶著霜就能滅了這些蛾蝶?！?/br>
    竟然能這樣奇特！梨花感到意外，可她關(guān)心阿芍，還是很不明白她怎能被蛾子纏上了，酆水鎮(zhèn)氣候溫潤也不似西州。

    阿芍這次能遭遇也是想不到，去山莊是怕她跟著去了受凍挨餓又危險，現(xiàn)在后悔沒做完就帶上她。

    裴英邵能看出梨花想什么，阿芍既是樹木本體，那個來過酆水鎮(zhèn)的女修未必不懂這些。

    “裴大哥，那我們帶著阿芍出去走走吧！”梨花出來扶阿芍這怪物，手一摸她的頭，她頭昏昏的，只好扶起來又放著躺下了。

    裴英邵走過來：“還是得帶出去，有必要問到燕無雙的事兒，他和他的師父究竟是不是修真者？還是另有其人?！?/br>
    梨花上來阿芍的床，從她腰上抱著就在身后坐著，她視線相對的是明火陰郁的面龐，他心事誰會知道呀？能給她說明白嗎，還是算了，師傅說過，這種時候不要肆意去驚擾人家的心緒。

    他那翠玉繡的內(nèi)裳，翠玉橢圓形正好就是那朵花盛放的中間，內(nèi)裳是月白蜀錦織棉，那皓白中姣好粉紅到恰到好處的重瓣荷，這繡工的巧思都是愛美的女子所為。

    梨花沒想到，明火這樣兇狠功利的男子，會是這樣念著女子物兒的執(zhí)著性子。

    蘭荷，這名字是燕無雙說過，那意識的幻象中，似乎那個十三也認(rèn)識的。能在南院這樣才藝著稱的煙花之地，被捧成當(dāng)紅的人，必定清麗動人又才藝出眾。

    “明火，你會和我們一道去嗎？”梨花還是抱著昏迷的阿芍，下了床。背著阿芍到了他跟前：“你還好嗎？”

    “呃……”明火這會兒像是魂被抽走了一個，反應(yīng)很慢，呆著沉靜在個人想法的境地中。

    梨花覺得受到了莫大的忽視，干脆直說：“若你有你的心上人要追尋，你就去吧，我們先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