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他已經(jīng)死了?!狈克矁x低低的語聲宛若嘆息。 她突然跪下來,膝行到裴縝面前:“二爺,求您憐惜我一次,我不圖別的,更不會阻礙您和林姨娘,只求您給我一個孩子,好使我有安身立命的本錢?!?/br> 粉盈盈的面孔墮淚如珠,哀絕之態(tài)凄美婉轉(zhuǎn),叫人不忍心拒絕。裴縝發(fā)現(xiàn),這次是他大意了。 老夫人強行留裴縝住了三日,初四歸去,更是備了一馬車的東西,琳瑯滿目,堅持要裴縝帶回去。并指了兩個丫鬟給裴縝使喚。 “居所狹小,哪里需要兩個丫頭?!?/br> “帶一個也行?!?/br> 林畔兒忽然湊到裴縝耳朵邊兒嘀咕數(shù)語。裴縝遂道:“一個也不帶,母親若真心疼我,把園子里的何婆借我使使,還有原我屋里的六餅?!?/br> 老夫人豈有不允的,當即命人喚來何婆六餅。 何婆歡天喜地攜六餅登上馬車。馬車駛出平康坊,沿著長街一路向西,打南門入醴泉坊,經(jīng)過瘦春湖,湖面已結(jié)了冰,反射著日光,微微晃眼。林畔兒趴在窗上看見,說好想去冰上玩。 何婆立刻推搡她:“想玩就和二爺下車玩?!?/br> “那怎么行,還有好多東西要歸置?!?/br> “你現(xiàn)在是姨娘了,這等事不需你經(jīng)手,交給我和六餅就行。待我把碳火攏的旺旺的,屋子烘的暖暖的你再和二爺回來?!?/br> 林畔兒答應(yīng)著和裴縝下了馬車。 今年夏天出奇的溽熱,轉(zhuǎn)到冬季,又是出奇的寒冷,湖面都凍起鼓了。 林畔兒上去踩跺,冰面紋絲不動。 裴縝道:“往年最多結(jié)一層冰殼,人哪里敢上去踩,像這么厚的冰,記憶里還是第一次?!?/br> “這么說今年很不同尋常了?” “的確不同尋常?!迸峥b嘴角微微上揚,“這一年里我遇到了你。不對,舊歲已去新年伊始,該是去年?!?/br> 林畔兒小心翼翼在冰上溜,因鞋底光滑,一下溜出去老遠。 “小心著點。”裴縝恐她栽了跌了,追上去,不料才邁開步子,自己倒先滑一跤,好在衣裳料子夠厚,沒什么感覺。 林畔兒溜回裴縝身邊,挽著胳膊給他拽起來,“叫人家小心,自己才最應(yīng)該小心?!?/br> 裴縝訕訕。 恐裴縝再次跌倒,林畔兒挽著他的胳膊在冰上溜,說:“我們溜到湖對岸,再溜回來?!?/br> 裴縝叫苦不迭:“對岸太遠,到湖心折回?!?/br> “不嘛。” “好吧?!?/br> 兩人且溜且聊。 “這幾天諸事吵雜,不得清閑,沒顧得上問你。除夕那日,大夫人扣著你,與你說了什么?” 林畔兒從頭到尾復(fù)述一遍。語畢,問裴縝:“我做對了嗎?” “情理上來說不對,但委實符合我心意。” 林畔兒悄悄地笑。 “二爺別光問我,也說說你,做對了沒有?” “我什么做對了沒有?” “這幾夜,你不是和新二夫人睡一間房么?” 裴縝一度黑了臉:“這話誰同你說的?” “老夫人大夫人小姐們聊天時說的,我在旁聽得一清二楚?!?/br> “她們是怎么說的?” “老夫人問玄朗和瞬儀起了沒有,大夫人說還早著呢,昨夜歇的晚,小兩口又是蜜里調(diào)油哪那么容易起?!?/br> “可惡!”裴縝齒冷道,“這般挑撥離間,真是唯恐天下不亂?!?/br> 林畔兒怔怔望著裴縝。 “那二爺?shù)降子袥]有和她蜜里調(diào)油?” “我倒想來著,不過想起你說過討厭不信守承諾的男人,只好作罷。誰承想當初腦子一熱夸下???,倒成了束縛自己的咒語?!?/br> 林畔兒怏怏不樂丟開他。 “不高興了?”裴縝追上去。 “分明還是動心了嘛?!?/br> “她那樣的美人,任誰不動心?!?/br> 林畔兒不說話,只顧往前走,冰面之上,竟如履平地。裴縝跟她不上,反摔了好幾個跟頭,這次林畔兒也不來扶了。裴縝只得坐在原地等她回來。 林畔兒行動極規(guī)律,怎么走過去,怎么走回來,路線分毫不差。經(jīng)過裴縝身旁,可算給他抓在手里。 “我逗你玩的,生什么氣?!碑斚掳逊克矁x的處境備細講了。 “噢,那她確實很可憐。二爺要拿她怎么辦?” “我琢磨給她尋個夫君,嫁出去。”裴縝說完這句話怎么琢磨怎么怪。 林畔兒呆呆的不講話。 裴縝掐她臉蛋:“話說方才我的小傻貓是在吃醋嗎?” “嗯,我想二爺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要和其他女人分享?!?/br> “那還把我留在她身邊好幾夜,害我睡短榻睡的腰酸腿疼?!?/br> “你自己都不自覺,哼!” 裴縝大愛林畔兒這副情態(tài),摟懷里親了又親,直把紅唇親得露出rou色。 林畔兒哼哼唧唧。 “可惡,忘了這茬!以后有何婆六餅在家里,再不能由著性子弄了?!?/br> “咱們輕輕的?!?/br> “那樣多不盡興?!泵骖a緊貼著林畔兒的面頰,“好幾日沒沾你身子了,原指望著這次回來好好做一次?!?/br> “好辦,等我回去打發(fā)他們出去一二時辰?!?/br> “以什么理由?” “就說二爺yuhuo攻心,等不及要和我行房了?!绷峙蟽褐v起玩笑也是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 裴縝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愈發(fā)調(diào)皮了!” 林畔兒還了一巴掌,隨即跑開。兩人追追鬧鬧來至岸邊梅林。 梅林中坐著個男人,放聲悲哭。二人聽到哭聲,不約而同望去。男人臉上淚水結(jié)成冰殼,哭聲嘶啞難聽,懷里似乎抱著什么東西。 走進細瞧,竟是渾身青紫,已經(jīng)死去多時的嬰孩。 第64章 .情情篇(其六)及時行樂 “閣下系何人?何故懷抱死嬰在此哭泣?”裴縝在大理寺做事做久了,平常詢問也帶幾分盤詰意味。 男人年紀不大,頭上纏著鴉青色軟腳幞頭,一副文弱書生模樣,正一肚子苦水沒處吐,見人問,也不管是何來歷認識不認識,一股腦兒全交待清楚了。 “小生張平,醴泉坊人,前年重陽娶妻盧氏,去年臘月誕下一子。為應(yīng)付今年春闈,我日日挑燈苦讀,娘子則cao持家務(wù),照料孩子。忽一日,娘子莫名失蹤,小兒啼哭不止,我束手無策。鄰居大娘告知可用米湯哺之,我熬來米湯哺他,誰知米湯濃稠,竟把小兒噎死?!睆埰秸f至此處痛哭失聲,青鼻涕淌淌,胡亂抹一把后繼續(xù),“小生羞愧難當,生出投湖了斷殘生之念,熟料冰面凍結(jié)堅實,投湖也投不成,故而在此作婦人之啼。” “你說你家娘子也失蹤了?” “初一那日出門便沒再回來?!?/br> “沒有報官嗎?” 張平只是搖頭。 裴縝勸他一回,做好做歹促使他打消了輕生念頭,先行歸家安葬好嬰兒,再報官府尋妻。張平答應(yīng)著去了。 “張生的娘子也失蹤了,真奇怪?!绷峙蟽亨?。 “此事怕不簡單。只是可憐了那小小嬰孩,來世上走一遭,話還沒學(xué)會說,路還沒學(xué)會走,便夭折了。說起來王家孩子不知如何,你明日趁著年節(jié)過去瞧瞧?!?/br> 林畔兒點頭。 隔天,林畔兒提著幾條咸魚干去拜年,王婆將其迎入屋中。 “你瞧瞧,都是鄰居,過來拜個年就算看得起我這老婆子了,還帶什么禮?!蓖跗琶奸_眼笑。 “應(yīng)該的。”林畔兒說著話,眼睛瞅著王婆懷里的白胖嬰兒,似比前幾日見長,不由得問,“孩子多大了?” “八個月了。”王婆感慨,“虧得八個月了,若是剛下生的嬰兒,僅靠米湯怎么養(yǎng)得活?!?/br> “我看他胖了?!?/br> “姜婆子家里有頭奶羊,時不時得她周濟一二碗?!?/br> “孩子娘親還沒音信?” “呸,那個下賤娼婦,指不定在哪快活呢!” 林畔兒不省得怎么接茬,半晌道:“瘦春湖旁有戶姓張的人家,他家娘子也失蹤了?!?/br> “喲,什么時候的事?” “初一?!?/br> 王婆若有所思。 “我夫君囑他報官,王婆何不也去報官?” 王婆猛拍大腿:“哎喲,俺怎么就沒想到,俺這媳婦定是給人牙子拐走了!” 當下把孩子塞林畔兒懷里,囑她照顧,自拽上兒子去報官。 林畔兒懷抱胖大嬰兒,左轉(zhuǎn)一圈右轉(zhuǎn)一圈,渾然無措。嬰兒倒是因她的幾個圈圈格格笑出聲,林畔兒看著她笑,嘴角也緩緩扯出一個笑來。盡管有些僵硬,到底是笑容。 林畔兒把孩子抱回家,惹得裴縝也跟著手忙腳亂,不曉得哪里做錯,孩子突然哇哇大哭。好在有何婆,只見她接過孩子,使之趴伏在肩頭,輕輕拍撫背脊,不移時,孩子停止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