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常山王三個字，林畔兒眸光微微黯淡，又極快恢復(fù)正常：“二爺不恥他人品？”

    “除此以外，我們還有私仇。”

    林畔兒豎起耳朵。

    “小時候舅舅打瓊州給我?guī)Щ貋硪恢恍↓敚?jīng)我兩年精心喂養(yǎng)，由茶杯那么大長到了臉盆大小。忘記了哪一日，母親帶我去護(hù)國寺上香，回來烏龜竟然不見了。下人們都哄我丟了，后來我才知道是教裴緒捉去和他那幫國子監(jiān)同窗燉吃了?！?/br>
    “大爺真可惡！”林畔兒替裴縝傷心，“養(yǎng)了兩年，都有感情了?！?/br>
    “過后他竟然笑瞇瞇地告訴我，繪聲繪色地跟我形容龜rou的滋味，打哪以后，我恨他入骨?！?/br>
    “換成貍奴被這般對待，我不止恨他入骨，還要他墳頭長草?！痹拑翰唤?jīng)大腦脫口而出，林畔兒驟然怔住，正不知該如何對裴縝解釋，裴縝竟然哈哈大笑。

    笑過之后，摟住林畔兒：“我們畔兒這樣兇？”

    林畔兒磕磕巴巴：“我……我隨口說說而已……”

    裴縝在她臉上響亮嘬了一口，“我就喜歡你兇巴巴。”

    往后一宿，嘿嘿無言。

    月光匝地，光簇簇，婦人驚慌地奔逃，邊跑邊回頭看，身后的大街空無一人，也不知她在害怕什么。赤足被石子硌破，沿途留下斑斑血跡，又一個不慎摔倒，顧不上喘息，驚慌失措爬起來，繼續(xù)跑，沒命地跑。

    不知是她命太好還是太不好，沿途竟沒遇上一個武侯。終于，她跑到了那扇熟悉的木門前，淚水無意識漫過雙頰，激動地拍打木門：“娘，二牛，開門啊，我是蕙蘭，我回來了，你們快開開門??！”

    婦人頻頻回頭，當(dāng)她看到街角出現(xiàn)兩條人影時，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更加死命地拍門，“開門啊，開門?。　?/br>
    兩條人影謹(jǐn)慎地向她逼近。

    婦人嚇得癱軟在門前，兩手變得虛軟無力，嘴巴大張著發(fā)不出聲音，僅剩唯唯啜泣的份。

    隔壁的院門突然打開，走出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尚且揉著惺忪睡眼：“誰在吵?。俊?/br>
    婦人如遇救星，手腳并用爬進(jìn)去。彼時其形容凌亂，烏絲披散，本就不多的衣裳在奔跑中散開破損，裸露出白皙健壯的大腿，月光下明晃晃爬來，姿勢怪異扭曲嚇得少年尖聲驚叫：“蜘蛛精，蜘蛛精，蜘蛛精爬進(jìn)來了！”

    翌日飯桌上，何婆把六餅的這出糗事當(dāng)做下飯的佐料講給裴縝和林畔兒聽。

    林畔兒不意夜里竟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驚訝道：“這么說那位婦人就是香香娘？”

    何婆道：“可不是。也不知道王家人怎么睡那么死，后來六餅逾墻過去敲了半天窗才算把人喚醒。得知消息把香香娘接回去，一家子抱頭痛哭?！?/br>
    “跟著王家娘子的兩條人影呢？”

    “那兩條人影看著就不像善茬，都逼到家門口了，手里還拎著索子。虧我出去的及時，他們見人多不好下手，調(diào)頭走了。否則昨兒晚上王家娘子和六餅都夠懸的！”

    裴縝立刻問：“看清他們長相了嗎？”

    “倆人兒都戴著兜帽，面容刻意隱在陰影里，瞧不真切。不過當(dāng)時月光晃下來，其中一人左耳邊上閃閃發(fā)光，像是帶著什么銀器耳飾?！?/br>
    “身材呢？”

    “身材高大魁梧，均超過八尺。”

    裴縝思索一會兒：“用過飯后何mama和畔兒去隔壁望望，看看能否打探出點(diǎn)什么?！?/br>
    林畔兒道：“二爺幾時對拐賣婦人的案子感興趣了？”

    裴縝道：“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沒那么簡單，當(dāng)然，我的直覺也不一定準(zhǔn)?！?/br>
    對王娘子遭遇感興趣的不止裴縝，林畔兒何婆收拾停當(dāng)來到王家，屋里圍坐滿了人。

    昨夜事發(fā)突然，夜色又晦暗，何婆不曾看真切，今日白日里一見，王家娘子白白胖胖，胸前兩坨鼓囊囊，隨時隨地要撐破衣裳脹出來。兩頰渾圓，隱隱可見重下頜。

    其形其貌，委實(shí)不像遭受虐待的模樣。

    街坊中不乏也有疑惑的：“香香娘原來那精瘦的腰條，風(fēng)大點(diǎn)都能吹倒，被擄走倆多月，這一回來怎的還富態(tài)了？”

    “快別提這茬，提防她哭?！?/br>
    王婆話音方落，王娘子果真低低啜泣起來，邊哭邊道：“再沒有這樣的怪事了，被綁走后既不打也不罵，反而大魚大rou的供養(yǎng)著，一日三餐，頓頓不落。吃得膩了吐了，不想吃了也不行，剩了飯反而要挨一頓好打?！?/br>
    “竟有這樣的怪事，他們究竟圖什么？”何婆不禁問。

    “自然是有所圖的?！蓖跫夷镒硬林蹨I道，“我也是后來才回過味，他們逼我們吃的那些食物，全部是有助下奶的。吃上十天半個月，奶水豐足了，被拉到一個老嬤嬤面前，老嬤嬤手法奇特，在奶子上又揉又捏，不出一刻鐘，奶水竟自行噴涌而出?！?/br>
    香香許是餓了，哇哇大哭，王婆抱來給王娘子。在場皆是婦孺，王娘子也不避忌，解開衣衫哺乳。rufang呈倒錐形，垂在肚臍上方。

    林畔兒好奇地盯著看。

    眾人聽完王娘子的話，大約還處在震驚中，渾渾噩噩無法言語。何婆卻記得裴縝的交待，趕著問：“他們收集這許多奶水作甚？”

    “誰知道去?！?/br>
    “像王娘子這樣的婦人還有幾個？”

    “足有幾十個?！?/br>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怎會這么多！”

    “莫非都是被綁去的良家婦人？”

    “也不盡然?！蓖跄镒诱f，“當(dāng)中有幾個婦人格外安然，一問方知她們是自愿來做奶奴的?！?/br>
    “奶奴？”

    “他們稱我們這樣的女子為奶奴。”

    “那些自愿的婦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們大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女，被誘哄去，交配生下孩子，再去子留母，只圖奶水。因在里面好吃好喝，時日久了，再不生離開之心。若有誰意圖逃走，她們還要告密邀功。因此很得頭領(lǐng)信賴，每月還會賞下幾個錢允許她們外出閑逛?！?/br>
    “喲，這么說來這種營生不是一天兩天了？”

    “據(jù)我所知，做的最長的一個奶奴是兩年，兩年后不管還有沒有奶水，都不會再用，據(jù)說是為了保證奶水的品質(zhì)?！?/br>
    “那些奶奴的下場呢？”

    “有的沆瀣一氣，被拉入伙了，有的消失不見……”

    眾人聽得心驚。

    “既然如此，王娘子你又是如何逃出來的？”

    提起這個，王娘子臉上浮現(xiàn)一層紅意，偷偷掃了一眼人群中的王婆，小聲道：“趁他們不備溜出來的?！?/br>
    何婆欲再刨根究底，王娘子的丈夫帶著官差進(jìn)來，欲行問話。王娘子慌忙穿好衣裳，眾人也魚貫告辭。

    出來后，林畔兒問：“她的rufang為何是那個形狀，因?yàn)椴溉閱?？?/br>
    何婆道：“剛才你也聽見了，老嬤嬤揉搓下奶，把人當(dāng)羊似的擠奶，奶子不下垂才怪?，F(xiàn)在臌脹脹的不值什么，等以后奶水沒了，兩個癟袋子似的垂著才叫難看呢！”

    林畔兒震驚。

    何婆忽又笑道：“你怕等你哪天有了孩子也像她那樣？不會不會，頂多沉些脹些，到不了那個地步?！?/br>
    六餅見她們進(jìn)來，問道：“干娘在說什么，什么到不了那個地步？”

    何婆當(dāng)頭給他一巴掌：“臭小子，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問！”

    六餅委屈：“我哪里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

    何婆見他手里捏著書本，來氣道：“又看妖精話本了？沒出息！也不說看點(diǎn)正經(jīng)的！”

    “沒看妖精話本?！绷炿p重委屈，“二爺給的《搜神記》，叫我當(dāng)故事看?！?/br>
    “二爺叫你看的差不了，你好好看，指不定將來就出息了。”

    用過午飯，何婆帶著六餅出去買菜。家中僅剩林畔兒一人，沒一會兒，門外傳開“咚咚”敲門聲。

    林畔兒打開門，只見外面站著一個老嬤嬤，老態(tài)龍鐘，聲音倒是清亮、硬朗。

    “老身給青姑娘請安。”

    林畔兒失神地后退幾步。

    老嬤嬤笑瞇瞇道：“王爺想見青姑娘，時間地點(diǎn)全憑青姑娘安排?！?/br>
    林畔兒怔怔道：“我不想見他?！?/br>
    “青姑娘要逃避到幾時？”老嬤嬤嘆息道，“老身服侍了青姑娘十七年，青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權(quán)當(dāng)幫幫老奴。王爺?shù)钠馇喙媚锪私?，倘若事情辦砸老身怕是再沒有機(jī)會伺候青姑娘了?！?/br>
    “那不是很好么，你那么老了，也該入土為安了?！绷峙蟽旱f道。

    老嬤嬤很意外林畔兒能說出這樣話，愕然半晌：“青姑娘難道一點(diǎn)兒不顧念王爺?shù)亩髑?？?/br>
    “不顧念?！?/br>
    林畔兒總是淡淡的，說出的話卻重于千鈞。老嬤嬤心下訝然，正想著尋個什么說辭規(guī)勸林畔兒回心轉(zhuǎn)意，林畔兒已下達(dá)冰冷的逐客令：“不要再來了，再來叫你有來無回?！?/br>
    老嬤嬤服侍林畔兒十七年，深知一個道理，沒有人可以違背青姑娘的話，青姑娘盡管很少說話，但她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會實(shí)現(xiàn)。

    老嬤嬤沒有再來。

    第68章 .情情篇（其十）王爺與青青

    晚上裴縝回來，何婆向他說明探來的情況，裴縝認(rèn)真聽完：“只問得這些嗎？奶水的用處，奶奴們被關(guān)押的地點(diǎn)，可有眉目？”

    “只得這些，再要深問，官府的人就來了?！?/br>
    裴縝蹙眉深思。

    “二爺要插手嗎？”林畔兒問。

    “案子歸長安縣，遠(yuǎn)輪不到我插手?！迸峥b目光轉(zhuǎn)向林畔兒，見她神情郁郁的顏色不及往日舒展，便問：“怎么不高興？”

    “有嗎？”林畔兒捂臉。

    “眼睛里寫著不開心，你捂臉有什么用?！?/br>
    林畔兒放下手。

    “有不順心遂意之事？”

    “沒有?！?/br>
    她不愿說，裴縝也不多問。恰好何婆飯菜擺上桌，拖著她去吃飯。

    天色回陽，時令早的迎春、連翹俱已先先開了，一般一色，叫人傻傻分不清楚。

    林畔兒貪戀暖陽，與何婆結(jié)伴出去買菜。途中，不意哪來的野小子，公然搶了何婆荷包，林畔兒叫何婆原地等著，她去追。追至深巷中，對方突然停下，垂手耷耳立于一側(cè)。

    林畔兒心如擂鼓，意識到不妙。緩緩抬頭，不出意料看到巷子盡頭負(fù)手立著一人，深青圓領(lǐng)袍衫，沒有圖案，卻一點(diǎn)兒不影響那人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