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的空檔，余微微看著夜景，外婆看著余微微，欲言又止。

    您有事就說唄，老這么看著我干啥?

    外婆支支吾吾地，小辰最近回不回來?讓他看見我們把你這里占了，他心里得不高興了。

    余微微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他最近忙著呢，回不來。

    外婆一聽，反而又著急了，最近都不回來啊?

    嗯。

    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啊?他老在外地，把你一個人丟在家里，你們這過得什么日子啊?面都見不到，怎么生孩子

    余微微眼見這個話題一開，又是沒完沒了的催生，趕忙截了話茬，外婆，她在老家檢查醫(yī)生是怎么說的呀?

    還能怎么說呢，腫瘤，也不知道是良性是惡性呢，她死活嫌棄人家醫(yī)院小，不相信人家醫(yī)生的話，怕死，說要去上海查，你舅舅打電話找你mama幫忙，你媽說上海的醫(yī)院天天排隊，沒熟人就要在那里排隊耗著等，她一聽又慌了，怕耽誤時間把自己耗死了，跟你舅舅合計了一晚上就找上你了。

    蘇州看病一樣很緊張啊。

    他們找了村里夏書記的女兒幫忙掛了號，說是蘇州哪個大醫(yī)院的，正好也是乳腺科的醫(yī)生，不然怎么今天就來了呢，他們都聯(lián)系好了。

    怪不得，找到人了就行。菜來了，咱們先吃飯。

    外婆猶猶豫豫的，筷子拿在手上也不動，微微啊，外婆再求你個事兒唄。

    余微微笑著給外婆布菜，您有事兒就說唄，還求我，至于嗎?

    你幫你弟弟找個工作，行不?

    余微微夾菜的筷子一頓，抬眼看了看外婆，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放下了筷子，決定學(xué)愚公移一次山。

    外婆，我這樣說，可能是冒犯您的，但您有沒有想過，舅舅為什么會長成這個樣子?像個寄生蟲一樣，從年輕到現(xiàn)在，沒有一樣工作干得長久，一不如意就回來躺幾個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年過半百，沒有一技之長可以拿來養(yǎng)家糊口，就指著家里一畝三分地的收成混吃等死?

    外婆像個老小孩，手指無助地?fù)苤媲暗目曜?，不說話，也不看余微微。余微微見狀也不忍心再繼續(xù)說下去，便給外婆碗里夾了菜，對不起，外婆，是我話說重了。

    外婆眼神飄向窗外的某一處，沉默了半晌，那隱含悔恨之意的話語才悠悠傳來：是我跟你外公把他慣壞了，他是兒子啊，誰家的兒子不當(dāng)個寶啊?全家都縮緊褲腰帶緊著他，供著他，望子成龍，不成想，你媽你姨都比他有出息。

    余微微心里五味雜成，想說的有很多，卻又是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小陽跟你舅舅一樣，被寵壞了，你5歲就自己生火做飯了，他20歲了在家連個碗都不洗，學(xué)也不上，工作也不去找。算了，不提了，你當(dāng)外婆沒說，隨他去吧，我只半只腳在棺材外面的人了，不替他們cao心了。吃飯，吃飯。

    余微微給外婆的碗里夾了魚，剔了能看得見的骨頭，您吃魚，他們家的魚做得不錯的。

    你也吃，你也吃。

    祖孫倆就這么默默地吃了一頓晚餐。

    余微微送外婆回去的路上還關(guān)照她，白天他們不在家您就多休息，我剛剛給您的鑰匙您放在門把手上一照就可以開門了，您白天可以下樓在小區(qū)里逛逛，我白天要上班，沒法陪您，晚上下班我會來接您出去吃飯，帶您逛逛蘇州的夜景，吃吃蘇州的美食。

    外婆拍拍余微微的手，你管自己上班，晚上也不用天天來，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最好，省得受氣。我年紀(jì)大了，逛不動夜景了，就在家給他們做做飯算了，省得他們回來又陰陽怪氣的，說話氣人得很。

    余微微手臂攬著外婆，她說話難聽您就別聽，她不給您好臉色看，您就別看她的臉，吃好喝好睡好，身體才能健康。

    健康有什么用哦，人老了都要被嫌棄的，早點去見你外公才好呢。

    余微微鼻頭一酸，停下了腳步，拉著外婆又舊事重提：我不嫌棄您，您來跟我一起住?我給您養(yǎng)老送終。

    外婆擺擺手，不來不來，城里有什么好，屁股大點的地方，跟關(guān)在籠子里一樣的。你的日子才剛開始，你自己好好過，外婆老咯，沒什么可惦念的了，就是總想到你外公，指望著將來死了能跟他睡在一處，也就可以踏實地閉眼了。

    余微微不再言語，黑暗里只感覺眼眶溫?zé)?，她不著痕跡地抬手一抹，又扶著外婆繼續(xù)走。

    進了家門，沙發(fā)上躺著的，床上躺著的都沒有好臉色給余微微跟外婆。余微微也懶得理他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便帶著外婆來到陽臺上的茶室，按了幾個開關(guān)，把茶室變成一個榻榻米，再鋪上軟和的墊子，窗簾一拉，竟然是一個不錯的小房間。

    您就睡這兒吧，這兒比沙發(fā)寬敞。

    外婆口中應(yīng)著，便把余微微往門口帶，你趕緊去休息吧，不早了，不用惦記外婆，外婆好著呢。

    余微微也不再逗留，揮了揮手便去何以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