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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長安一片月在線閱讀 - 第33節(jié)

第33節(jié)

    “沒、我沒有……”

    “你還想王爺性情反復無常,今日可以殺了吞雪討你歡心,明日也可以為了討別人歡心傷害你。今日的吞雪,就是明日的你?!?/br>
    “我沒有這樣想,你別胡亂猜測?!?/br>
    柔蘭不理會他,繼續(xù)說下去,“可是公子想過沒有,你那樣冷淡王爺,那一天會來的很快?!?/br>
    柔蘭手指結(jié)扭,映在帳子上整好是只狼頭,狼嘴一張一合,嚇了佘楓一跳。

    柔蘭笑嘻嘻的,把狼頭換作小兔子。蹦蹦跳跳。

    “事不過三,下次公子切不可拒絕王爺?!?/br>
    “可是……可是……”

    佘楓不安地抓著搭在身上的薄被。

    “可是什么?”

    柔蘭傾身過來,燭火在她頸窩子里燃燒,周圍肌膚紅了一大片。

    佘楓看著跳動的火苗,喉結(jié)吞咽,“取個燈罩子罩上吧,莫失了火?!?/br>
    “公子等我?!比崽m翻身下床。須臾回來,手上拿著燈罩子,往燭焰上扣落,光芒霎時柔和。

    柔蘭將燈移至床頭小凳,帳子一下暗了,二人皆只能看到對方的輪廓。柔蘭倦意淺淺,伏枕假寐。

    “公子繼續(xù)說呀,可是什么?”

    話題重拾,佘楓臉上火燒火燎,支吾半晌,“我受不了和他獨處。”

    “我還受不了做奴婢呢。公子服侍王爺,是偶爾遭劫,我做奴婢卻一天十二個時辰,天天不落。”擰首望向佘楓,“公子愿意做奴婢嗎?”

    “我?我做不來……”

    “那就好好伺候王爺吧?!?/br>
    佘楓一臉落寞痛苦之色。

    柔蘭忽然坐起身,櫻唇往佘楓嘴巴上貼了貼。

    佘楓深感詫異。

    少女逆著燭光,身上鑲了一層淡淡的金邊,閃閃發(fā)光。

    “以后公子再和王爺獨處,不妨想著柔蘭,或許可以減輕一二痛苦?!?/br>
    她嬌軟的身段如貓兒,偎入他懷中。

    佘楓撫摸她的身體,心臟狠狠悸動了一下。

    那晚之后,她成了他撫慰心靈的良藥。在無數(shù)個喘息的夜晚,只要一想到她,觸碰到她為他繡在衣角的蘭花、綰結(jié)在發(fā)髻上的青絲,他便感到安然。討好起滕王這件事也沒那么痛苦了。

    滕王愈發(fā)愛戀他。

    滕王本是個飽讀詩書之士,愛重華橫溢的才子。對空有皮囊的玩物從來只是玩玩而已,沒有令他長久鐘情者。

    柔蘭看透了這點,授意佘楓多讀書,或遇不懂之處,殷勤請教滕王。此舉果然合了滕王的胃口,他不但不厭煩佘楓提問,還抽出時間親自為他講解。佘楓那滿腹的學識悉數(shù)出自滕王教導。

    佘楓本自聰慧,又肯下功夫苦學,成就自然不俗。偶爾,滕王興致來了,臨時起個題目,命他或吟詩或作賦,他均能一揮而就,博得稱賞。

    漸漸的,滕王開始帶他出席各種宴飲,與洪州刺史議論時政也叫出他作陪。佘楓耳濡目染,不懂也懂了。這也是他后來能夠進士及第的原因。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能逃脫色衰愛弛的命運,隨著年紀漸漸增長,滕王來他這次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雖然他是那么恐懼滕王來他這里,滕王一旦不來,他馬上又陷入另一重恐懼。

    眼下的滕王又有了新歡,對方同他剛到府里的年紀相仿,風流恣睢卻遠勝于他,仗著滕王寵愛,橫行霸道,甚至跑到他面前示威。

    佘楓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步吞雪的后塵。

    柔蘭亦有煩惱。

    周管事向滕王討了她給自己做兒媳婦,太妃辦完大壽便要過門。

    洪州多暴雨。

    這日夜里,暴風雨不期而至。當它來時別說黑夜,白天也能變成黑夜??耧L震耳欲聾,樹木搖撼狂舞,砰砰拍擊著窗欞。

    下人們都回房歇息了,柔蘭獨自伴著佘楓。

    風自縫隙間吹入,簾帳隨風亂飄亂擺,佘楓安排不了那些簾帳,只好鉆進被子里。

    柔蘭端著他們僅剩的蠟燭,披著他寬大的錦袍,站在窗前舞蹈。說是舞蹈,實則只是一些不成章法的動作。配合著明滅不定的燭火,鬼影幢幢游走于墻壁、窗欞。

    柔蘭分外快樂,幾乎嚷出來,“我最喜歡這樣的天氣了。”

    “為什么?”佘楓從被子里面露出一顆頭。

    “因為在這樣的天氣里,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害怕,一樣的縮在屋子里不敢露面,連王爺也不例外。我們在他面前固然渺小、任由他蹂躪,他在天威面前不是也一樣嗎?”

    佘楓不置可否,目光緊緊盯著柔蘭手上的蠟燭,燭淚堆砌,芯子快燒到盡頭了。

    恍然間,燭芯沒于燭淚,窗上、壁上、梁上的巨大鬼影劇烈搖晃、扭曲,眨眼消失不見。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柔蘭……”佘楓輕輕呼喚柔蘭的名字,漫無邊際的昏暗,窗外的狂風暴雨,這一切的一切使他害怕到顫抖。

    “我在這里。”柔蘭回答時,聲音已床頭。

    “上來陪我?!?/br>
    柔蘭摸著黑爬上床,兩人擠進一床被子里,聽著窗外風號雨泣,同舟共濟之感益發(fā)濃烈,恍惚間天地只剩下彼此,只有彼此可以依偎。

    “公子,我們逃吧?!比崽m忽然說。

    “逃?”佘楓對這個詞感到陌生且驚訝,“我們能逃去哪里?”

    “逃去哪里都好,天大地大,難道還沒有咱們的容身之地?”

    佘楓默了。

    “公子不愿意?”

    “我、我不知道……”

    “公子,柔蘭不想做一輩子奴婢?!?/br>
    柔蘭深知佘楓做事優(yōu)柔寡斷,已替他做下決定,“太妃過壽府里必然忙亂,是個絕佳機會,咱們定在那日出逃,路上需要用的盤纏、衣物我來準備,公子只需和平常一樣。”

    柔蘭想出逃不是一日兩日,而是蓄謀已久。一年中總要逮兩三次機會將滕王賞賜給佘楓的物件偷偷運出變賣,已積贊下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路資。

    日子一到,兩人尋隙逃出府。先揀僻靜處走,離了洪州地界,沿官道北上長安。

    抵達長安時正逢槐花盛開,城中客店無論大小,皆被前來應試的舉子住滿。柔蘭和佘楓無處落腳,賃了一間民居暫且住下。

    柔蘭深具野心,想他們身為賤民,縱然躲過了滕王的追捕,也永無出頭之日,必得謀個良人的身份才好安身立命。思來想去,把目標瞄準了前來應試的舉子。

    恰在此時,劉清標進入了他們視野。

    三人偶然結(jié)識,相談甚歡。尤其佘楓和劉清標。兩人年貌相仿,又有共同愛好——書畫。相逢恨晚,常常暢聊通宵。

    劉清標個性單純,將佘楓引為知己,大吐心中口水,將自己為父所逼,迫不得已參加科舉的事說了。又在柔蘭的誘導下,和盤托出家中情況。使得柔蘭猶如像了解自己那般了解他。

    眼看時機成熟,柔蘭把計劃對佘楓講了。佘楓震驚,不敢相信。那么多時日以來,他與劉清標相交,和他談天說地,竟然都在為取代他做準備。驚出一身冷汗。

    問柔蘭,“我取代了他,那他怎么辦?”

    “能怎么辦,去地府見閻王咯。”

    柔蘭語氣輕松,佘楓卻是半晌回不過神。他覺得柔蘭變了,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柔蘭。柔蘭卻告訴他,她一直沒變。

    佘楓拒絕不了柔蘭。打從少年起,從那一夜她端著燭臺、踩著滿地的碎瓷片走到他面前,把自己交付于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主宰。

    他是柔軟的菟絲子,一生都在攀援、尋找依靠。年少時依靠父母,及至稍稍長成,家族遭遇變故,他淪為孌寵,依附其主。而今漂泊天涯,柔蘭就是他的依靠。柔蘭是轉(zhuǎn)蓬,飄飖隨長風,她有著強勁的生命力,只要環(huán)境適宜,哪里都能扎根,繼而搖曳生長。

    佘楓負責把劉清標誘至指定地點,柔蘭負責動手,殺人埋尸一氣呵成,全程沒用他動一根指頭。他僅僅只是在山林里逛了逛,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劉清標死了,又沒死,因為他取代了他。柔蘭叫他照常去參加科舉,他不敢,只要一想起劉清標,他的身體就顫抖得厲害,筆也拿不起來。柔蘭捧起他的臉,告訴他那就不要想劉清標,想她,為了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日光下,他必須做到。為此,她割下自己的一綹頭發(fā),結(jié)在他的發(fā)上,好叫他在考場上支撐不住時撫一撫,時刻銘記。她與他同在。

    從那時起,柔蘭變成了他的定海神針,他本性懦弱,擔不起大事,但只要有柔蘭在,有她的信物在身邊,他的膽小懦弱就會被驅(qū)趕進角落,有如得到神助,從容淡定應付一切。

    劉清標在長安沒有熟人,兼之二人相像,皆是俊朗白皙的面龐,佘楓輕松蒙混過關。不久皇榜發(fā)布,高中進士。與此同時,柔蘭也捏造好了她的假身份。

    兩人順利結(jié)合,以嶄新的身份光明正大生活于陽光下。

    本擬可以就此高枕無憂,不料劉家的老仆找來了,佘楓惴惴不安。柔蘭早有預料,授意佘楓如此這般。

    敗露是遲早之事,不若反守為攻。佘楓親自趕赴錢塘。從劉清標那里,柔蘭得知劉適對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這件事有著非同一般的執(zhí)念,遂為他精心編織了一個故事。順利將其騙過。

    此后十余年,柔蘭和佘楓的日子順風順水,沒出幾年,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和睦,佘楓進了翰林院做事,前程似錦。原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樣富足安定,直到劉通福的出現(xiàn)。

    依佘楓的心思,要用錢堵他的嘴,哪知劉通福貪得無厭,分明把一生的富貴系在他們身上。由此激怒了柔蘭,下定決心除掉他。

    李纖凝所料不差,殺人的不是佘楓,而是柔蘭。

    佘楓和劉通福約定九月初十申時昭國坊見面,赴約的是柔蘭。短短一夜,劉通福被從人世間抹去。

    他們以為又度過了一場難關,生活將恢復平靜,往后年年順遂。殊不知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他們的好運到頭了。

    一場往事述完,佘楓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面容的褶皺間凈是疲憊。

    燭花嗶剝,愈顯屋子寂靜。佘楓頭顱低垂,眼神惺忪,盯著桌面上的木紋,許久問了一句,“我們會被處以極刑嗎?”

    “你不會,她,不好說?!?/br>
    “假如我愿意承擔下所有罪責,你能不能……”

    “不能。”李纖凝斷然否決。

    “想想也是不可能?!辟軛骺嘈Γ瑑龅冒l(fā)僵的右手提起酒壺,壺嘴對著嘴巴,一滴、兩滴……艱難品嘗著人生中最后的瓊漿。

    李纖凝默默走出房間,叫醒門口打瞌睡的衙役,命他打起精神好生看守。

    過了望日,月亮升起的一日比一日晚。月末幾天,子夜以后才爬上來,明亮清冽的一輪,發(fā)散著銀白的光暈。

    光暈落在肌膚上,慘白的膚色上紋路清晰渾如刀刻。匕首抵上去,慢慢的滑至關節(jié)處,沿著關節(jié)切入,一脈血線蜿蜒而下,匯聚于肘彎,滴答滴答,血珠子血染紅了大地。

    匕首順暢劃過骨骼銜接處,筋脈斷開,骨骼分離,再來一刀,割開相連的皮rou,一條手臂就這么完完整整被卸了下來。雙手捧起,規(guī)整碼在一旁,再去肢解其余部分。

    運刀的人有足夠的耐心,刀走得緩而穩(wěn),卸下的肢體切口整齊平滑,近乎完美。尤其那一顆頭顱,頸周皮rou切斷,剩下脊骨相連,貼著骨縫緩緩游走,該斷處都斷了,雙手抱于耳際,“咔嚓”一擰,脊骨應聲而斷。

    四肢肢解成八份,一字擺開,軀干擺斷肢上,最后是頭顱。穩(wěn)穩(wěn)擺好,掏出一朵紙折白花,掐著下顎,使嘴巴微微張,紙花插入。

    月光流轉(zhuǎn)于紙花之上,皎潔瑩潤,遠遠瞧去,好似自唇齒間綻開了一朵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