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絕無可能?!睕]等李纖凝說完,庾安高聲反駁,隨即意識到聲音大了點,低下頭,為蔣氏和孔氏辯解,“她們都是本分之人,絕無可能做那種事。而且……” “而且什么……” “等孫大夫來了官爺就知道了。” 孫大夫須臾即至,見了他的面,李纖凝多少明白庾安的意思了。這孫大夫年歲不過二十五六,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依據(jù)嘔吐、惡心的癥狀嘟囔了一句是不是砒霜中毒。 據(jù)他講,當時已經(jīng)叫師父罵了,當著庾娘子的面也有解釋,除去中毒,許多病癥也是這種癥狀,不能一概而論,且砒霜中毒者咽喉灼熱、吐苦水、面色蒼白,這些冬兒皆不符。熟料庾娘子抓住一句中毒不放,可把孫大夫愁壞了。不料還報了官,他可不想摻和進官司。心急火燎地同李纖凝等人解釋。 李纖凝問:“所以不是砒霜中毒?” 孫大夫生怕庾娘子聽見同他吵鬧,貼過來小聲說話。韓杞知他不知李纖凝是女子,貼得太近,伸手格了一下。孫大夫訕訕退開一步,“據(jù)俺師父講,絕不是砒霜中毒,不止俺師父,其他幾位大夫也一致認同不是砒霜中毒?!?/br> “不是砒霜中毒,那是病嗎?” 孫大夫面露難色,“這個……找不到發(fā)病根源,實難定論。師父說了,是病也是疑難雜癥。” 時人能輕易獲得的毒藥多半是砒霜,不是砒霜中毒,多半是誤會。白折騰一趟,李纖凝等人告辭出來,庾娘子猶不依不饒,要官府給她無辜死去的孩子做主,嚴懲兇手。折騰了一番,李纖凝等人才脫身。 庾安送他們,“內(nèi)子痛失愛子,心智潰亂,絕非有意叫官爺們白跑一趟,官爺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br> 李纖凝看出庾安分明也不認同兒子遭投毒遇害身亡,只因妻子鬧得厲害,無計可施報官平息事態(tài)。 李纖凝沒接話,全交由丁主薄應(yīng)付。下臺階時,腳下全沒留意,踩倒一叢花卉。 花卉酷似玉竹,翠嫩嫩的葉子,串狀花朵,一朵朵似一只只小鈴鐺,潔白如玉,芳氣如蘭。 回衙路上,韓杞有意落在后面,不遠不近的挨著李纖凝。 “很漂亮?!彼鋈还緡佉痪?。 “什么很漂亮?” “你早上的打扮?!?/br> 少年的夸獎落在耳畔,李纖凝嘴角微翹。 回到衙署還不到晌午,丁主薄去李含章跟前交代一聲,李纖凝直接回內(nèi)宅。 早上的雨終究沒落下,陰云散開。此刻天空又變成了胎色濃厚的越窯青瓷,明徹如冰,溫潤可愛。 一樹夾竹桃被日光照耀,竟相怒放,粉簇香融,艷色灼人。 李纖凝打花樹下走過,顏色同花一般明媚。推開內(nèi)院木門,才走兩步,腳下忽有沾帶,低頭看是封書信,訝然拾起,信封上赫然寫著:小姐親啟。 李纖凝懷著疑惑,邊走邊開啟信封,當看到信上字跡時,步伐驟然頓住,瞳孔收縮,捏信紙的手瑟瑟收緊。 日光灼燦,落于微黃草紙上,將一行顏體黑字照得粒粒分明,直欲從紙上剝離: 余知汝乃天仙子。 第73章 虧月篇(其二)老虎發(fā)威 余知汝乃天仙子。 目光睇于紙上七字,李纖凝眼皮跳了一下,像是給日光灼到,微覺不適。 “素馨。”李纖凝喊了一嗓子,素馨端著一籠糕點打小廚房出來。 “小姐回來的正好,我做了榛子酥,剛剛出爐,快來嘗嘗?!?/br> 李纖凝隨手拿起一枚吃,“我走之后,有人過來嗎?” “沒有啊,只有閔婆過來幫我忙活了一陣?!笨吹嚼罾w凝手上書信,“這是什么?” “有人從門縫下面塞進來的,威脅我?!?/br> 素馨“啊”了一聲,“誰這么大膽子敢威脅小姐?”進而問,“威脅小姐什么?” 李纖凝卻不答了,回屋把信燒掉,又出去了。 縣丞房的門開了,李纖凝探頭看,只有周縣丞一人,仇璋不在。 周縣丞看到李纖凝,站起身微微頷首:“小姐。” 他年紀和李含章相差無幾,是李纖凝的長輩,每次見了她總是先像她問好,恭恭敬敬,謙卑如晚輩。 “周縣丞什么時辰回來的?” “有半個時辰了。” 李纖凝看了看南窗下的空位,低聲道:“仇縣丞幾時回來?” “仇縣丞此去長樂鄉(xiāng)半月有余,按照計劃,不日即可竣工。小姐倘或有什么急事,鄙人也可代勞?!?/br> “哪有什么急事,隨口問問罷了,周縣丞忙?!?/br> 李纖凝靴聲橐橐,往前衙去了。班房里喚出解小菲,“隨我去趟東市?!?/br> “干嘛?”解小菲神色別扭。 “前陣子不是說想吃魚炙么,趁著今個兒衙門里清閑,我?guī)闳コ浴!?/br> “我不去,你帶小韓去吧?!?/br> “小杞也去?!?/br> 早上辦案子,李纖凝叫韓杞同去,沒叫解小菲,解小菲很不高興,回頭受了同伴奚落,說他失寵了,想當看門狗也沒人要,以后看他還怎么狗仗人勢。 解小菲心里頭郁悶,嘴上陰陽怪氣,“是了,你現(xiàn)在去哪都帶著他。你使喚他去,以后竟別使喚我了?!?/br> “我使喚他不使喚你,你跟我鬧脾氣?” “小人不敢?!苯庑》撇弊庸5酶吒叩模薹拗鲾[臉上。 “那好吧,你既不去,我?guī)??!?/br> 李纖凝說走就走,解小菲滿腔幽憤跟出幾步,“你都不哄我!” 李纖凝“哧”地一笑,“你們不是好兄弟么,他怎么事事瞞你,什么也不和你說?” “他瞞我什么?”解小菲一臉懵懂。 “你道近來我為什么愛使喚他?” “為什么?” “他陪我睡覺了?!?/br> 解小菲目瞪口呆,石立當場。這話是能說的嗎?這是他可以聽的嗎? 李纖凝揉揉他腦袋瓜,“好了,快了鬧別扭了,咱們?nèi)コ燥?,小杞還在儀門外等著?!?/br> 誰知解小菲吼道:“你真和他睡——”猛然壓低聲音,“真和小杞搞一起去了?” “嗯?” “先前黃胖子和大頭菜說你們兩個有首尾我還不信?!?/br> 李纖凝面色一變,“他們知道什么?” “他們也不準知道什么,這幾個月你重用小杞,他們心里眼里嫉妒,胡亂編排的,過過嘴癮,再一個也是為了奚落我?!?/br> “你怎么回他們?” “我當然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先前你們編排小姐和乙郎還不夠,這會兒又來編排她和小韓,小姐的清譽都給你們毀了,給她知道,打你們滿地找牙?!苯庑》圃秸f越起勁兒,渾沒注意李纖凝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們笑嘻嘻的,誰也不當一回事兒,還說我是嫉妒他們能爬上小姐的床,這叫什么話,說的好像我比他們兩個差似的,我差哪了?小姐你說,我是不是——” 猛然撞上李纖凝陰沉的目光,心下一哆嗦,知道要壞事了,趕緊閉嘴。 已經(jīng)太遲了。李纖凝不再提吃飯的話,轉(zhuǎn)身朝班房走去,半路遇上大頭菜,二話沒說薅著脖領(lǐng)一溜兒拖到班房。 正是午休時辰,有個別用完飯回來抑或直接在班房用飯的衙役正嘻嘻哈哈講著笑話,黃胖子也在其中。李纖凝把大頭菜扯進屋子,大力摜地上,眾人都驚呆了。 大伙齊刷刷起身,面面相覷,一臉不解地看向李纖凝。 只有大頭菜,給她摔了那么一下子,摔得胯骨生疼,心懷忿忿,大聲嚷道:“小姐,我老蔡又怎么得罪你了?” 李纖凝往人群中揪出黃胖子,摔在大頭菜身旁。黃胖子脂肪肥厚,摔一下不覺怎樣,就是給李纖凝抓握之處,隱隱泛疼,知她下了狠勁兒,一時懵頭懵腦,“小姐……” 李纖凝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二人前面,手一伸。解小菲跟她日久,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就知道她要什么,當即奉上皮鞭。 李纖凝手握皮鞭,黃蔡二人誰膽敢擅自起身,腿上保準吃一鞭。大頭菜先領(lǐng)了教訓(xùn),皮開rou綻。黃胖子見狀,乖覺伏倒。 “我聽說,你們編排了我許多好聽的話。”李纖凝皮笑rou不笑。 黃胖子心思最活動,獲悉是此事,知道必是解小菲泄露出去的,他和大頭菜辯無可辯,還不如乖乖認錯,好叫這場風波早點過去,避免受辱。 當即膝行到李纖凝腳下,磕頭如搗蒜,“小姐,我知錯了,我喝了兩杯馬尿,不知深淺,說了不該說的話,請小姐罰我罷。” “你先別急著認錯,這情形,倒像我封你的嘴。我看今天班房里人也不少,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你說說我同乙郎韓杞有什么首尾,是你親眼看見了抑或聽到了什么?” 個別衙役原一頭霧水,聽了李纖凝的話始才恍然大悟,心道黃蔡二人原來犯了她這個忌。 李纖凝孤身女子家,衙門里行走,最忌諱傳出不好聽的話,甭說傳到外頭,縱是傳到李含章耳朵里,她也別想在這里繼續(xù)呆下去。多年來,她在這上頭嚴防死守,最忌諱別人嚼舌根。 黃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我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br> “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為什么要說那些話呢?你不知道名聲對于一個女人很重要嗎?你壞了我名聲,我還怎么做人?”李纖凝這時還是柔聲柔調(diào)的。 黃胖子卻知道她越是這樣后面發(fā)作起來越是可怕。 “小姐息怒,我卑鄙我齷鹺,凡事凈往下流處想?!秉S胖子說一句往自己臉上抽一巴掌,抽得一對肥腮白里泛紅,“小姐網(wǎng)開一面,饒我們一次吧,兄弟之間說的玩笑話,討個樂子,實非有意玷污小姐清白。小姐千萬高抬貴手?!?/br> “玩笑話,討個樂子,我竟不知,我是給你們?nèi)返摹!?/br> 黃胖子一呆,臉色當真比哭還難看了。 “小黃啊?!崩罾w凝掐住他肥腮,“什么時候了,還不忍心下狠手,心疼你這二兩rou呢?” “不……不敢……” 李纖凝嘴邊逸出一絲森冷笑意,抬起手連扇了他十六七個耳光,“管不住嘴的混賬東西,我也是你們能拿言語輕薄的,平時給你們幾分好顏色,越發(fā)的不知好歹,爬到我頭上敢對我不遜了。索性拔了這條舌頭才叫你知道本小姐的厲害,明目張膽的謠諑毀謗我,小姐和衙役,意yin的很爽吧,下作的畜生!” 李纖凝這次猝然發(fā)難,衙役們都懵了,及至反應(yīng)過來,她火氣沖天,誰敢不知死活舞到她眼前?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更別提替黃胖子說話了。 黃胖子早給她打懵了,一側(cè)臉頰高高腫起,擠得眼不能視物,喉間腥甜濃稠,吐出來,竟是血混著牙齒。 韓杞儀門外久候李纖凝不至,尋過來,看到這一幕,兀自吃了一驚,站在門邊默默旁觀。 李纖凝收拾完黃胖子,鞭子往大頭菜身上抽去,恰落在臉上,血痕宛然,“你呢,有什么話說?” 大頭菜比黃胖子多幾分硬氣,“我沒什么話說,憑小姐發(fā)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