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夠了?!背痂按笫止烤o她手臂,強行將她帶離后堂。 到了外面,李纖凝甩開他。 “他是你父親,你一定要這樣逼他?傷害他你才開心?” 李纖凝道:“你是我什么人,輪得到你教訓我?” “好,我不管你。”加重音量,“我懶得管你!” 回到內(nèi)堂,仇璋看到李含章坐在地上,捧著一包清風飯怔怔出神。 他記得那是李纖凝帶進來的。 仇璋坐到李含章身旁,沒叫縣令,叫了私下里的稱呼,“叔父。” 李含章眼眶通紅,聲音沙啞,“阿凝心里還是有我這個爹,知道我愛吃清風飯,給我?guī)Я藖?。是我脾氣急了,怎么就沒忍住呢。她會不會記恨我?” “親生骨rou,哪有隔夜仇?!背痂鞍矒崂詈?,“也怪她自己,咄咄逼人。哪有女兒和父親這樣講話?!?/br> “阿凝呀,她是隨了她娘。小時候五六歲那會兒,最招人疼了,誰知長大了越來越像她娘。” “你呀,越來越像你娘了?!?/br> 十二歲那年,一次齟齬過后,李含章對李纖凝說了這句話。 李纖凝記得,在她五六歲那會兒,和父親感情是極好的。那時酉時一過她就等在東角門,等著父親回來抱她,將她高高舉起。父親會把她舉的很高很高,高到她一伸手就能摸到枝頭的柿子。 好大的柿子,又紅又甜,阿凝和爹爹一人一半。 父親吃飯時也喜歡把阿凝抱在懷里,一口一口喂她吃飯,母親看他們不順眼,時常出言譏諷,阿凝和父親雙雙對母親吐舌頭。母親無語至極。 閔婆對阿凝講,在她出生之前,父親和母親的感情并不好,兩個人互相不說話。 是她出生以后,他們的感情的才漸漸緩和。 阿凝問閔婆為什么他們互相不說話,閔婆說誰知道呢,過著過著就過成了陌生人,明明剛成親那會兒也算琴瑟相調(diào)。 父親與母親的姻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之初,母親一度是不樂意的,將軍府的千金,驕縱跋扈,要自己擇親。但據(jù)舅舅講,母親也只鬧了三天,三天后一改強硬態(tài)度,安分待嫁。 這是為何?阿凝問。 因為你母親呀,偷偷去瞧了你父親。 李羅兩家聯(lián)姻,父親是盲娶,母親卻不是盲嫁。 母親是月季,色極艷麗的赤龍含珠,任誰見了她都會愛上她,父親也不例外。 結(jié)姻之初,他們琴瑟調(diào)和,夫妻比目。 但隨著時日推移,了解漸深,父親發(fā)現(xiàn)母親這株赤龍含珠不光有艷麗的花朵,也有扎手的刺。 一個不愿卸下刺,一個不愿被扎得滿身傷痕。 阿凝的出生修補了他們的關(guān)系,終究縫合不了裂痕。 父親厭倦了艷麗濃烈的赤龍含珠,把目光投向了人畜無害的白梔子。 “你呀,越來越像你娘了。” 在李含章說出這句話話以后,他們的父女情分日漸單薄。 曾經(jīng)在父親肩頭摘果膝頭吃飯的日子成了不可追溯的昨日之事。若非經(jīng)此一著,李纖凝險些忘記了,原來她和父親也有過這樣溫馨的時光。 素馨給她擦藥,臉上火辣感漸消。李纖凝囑咐素馨,“這件事千萬不可以給夫人知道?!?/br> 李夫人還是知道了。閔婆是她的陪嫁,她被送來照顧李纖凝,本就有耳目的成分。出了這么大事她怎么可能不給李夫人知道。 李夫人怒不可遏,當晚李含章散值回家,和他大鬧一場。 “為了一個小婦生的賤種,甚至不是你的種,竟然掌摑我的女兒,李孟貞,虧你做得出來。” 李銜義和顧氏勸說不住,趁著坊門未閉,遣仆人快馬搬請李纖凝。李纖凝得了消息,一刻沒耽誤趕回家中。 “干嘛,干嘛,父親教訓女兒天經(jīng)地義,母親發(fā)什么脾氣?” “我的心肝?!崩罘蛉丝吹嚼罾w凝回來,也顧不上跟李含章吵了,過來捧住她的臉瞧個不住,“瞧瞧,都打腫了?!?/br> 回頭怒瞪李含章,“你的心真狠吶?!?/br> 李含章心里也后悔來著,見李纖凝挨了打還替他說話,羞愧得無地自容。 李纖凝拂開李夫人的手,“都消了,娘慣會夸大其詞。我常年隨著衙役們緝盜捕兇,等閑一道傷也比這重,這算什么,貓尾巴拂面,不當事的?!?/br> “那我也要替你出這口惡氣。韓家一家三口我可以不動,前提是你爹跟他們斷清楚,否則,休怪我無情!” 這是李含章斷斷不肯的,正待發(fā)作,李纖凝沖他使了個眼色,隨即挽住李夫人,慢慢往臥房走,“這么說,娘早知道爹爹養(yǎng)外室了,好生厲害?!?/br> “哼,你爹那點小伎倆如何瞞得住我,曉得有年頭了。” “娘的脾氣竟然能夠忍而不發(fā),真叫女兒意外?!?/br> “忍?誰忍了?”李夫人冷笑,“我只是懶得理會。人老了,什么情情愛愛,早就看淡了,他愛養(yǎng)外室由他養(yǎng)去好了,只好不舞到我跟前礙我的眼,管他做什么。但她那借光女兒冒犯你,絕對不行,聽說他還把他那借光兒子安排到衙署里做衙役?明天就打發(fā)了!” 李纖凝對韓杞這點情份還是有的,“娘,打發(fā)不得。” “怎么?” “韓杞我用得正順手,打發(fā)走了,我用誰去?” “衙門里沒人了不成?姓解的不是你的心腹?” “小菲是小菲,韓杞是韓杞,他們兩個我都有用?!?/br> 說話間,兩人已回到了李夫人臥房。李纖凝伴著李夫人床沿上坐下。 “父親打我皆因我出言頂撞,和韓家女兒關(guān)系不大。換句話說,這是我和父親的事,娘叫我們自己解決吧。” “哼,話里話外替李孟貞說話,難怪發(fā)現(xiàn)他有了外室也不告訴我,反幫他一道瞞著?!?/br> “還不是怕娘動怒,誰不知道,娘一怒,李宅都要抖三抖。我是無所謂,哥哥嫂嫂卻禁不起折騰。今天我看嫂子臉都嚇白了,給人家小兩口兒折騰煩了,帶著灰兒析居另過,我看你怎么辦!” “你那嫂子,不是我說,風吹吹就倒,心蘭,名字真沒白起,柔弱的跟朵蘭花似的?!?/br> “人是你選的,你得對我嫂子好?!?/br> “幾時對她不好了?!?/br> “那這件事咱們揭過去了?” “小蹄子,又哄我,這有什么相干?” 李纖凝知道此事急不得,慢慢勸說為佳,當下也不深說。抱著李夫人說:“今晚我和娘一起睡?!?/br> “多大孩子了,不害臊?!?/br> “不害臊,就粘著娘。” 第二日李纖凝沒回衙,在家陪李夫人。 顧氏受了驚嚇,身子不豫。李夫人請了吳醫(yī)正給她把脈。李纖凝趁這個機會,把他叫去一邊,給他看了七位大夫的診籍,問他可否判斷出是中毒還是單純的疾病。 吳醫(yī)正過目之后告訴她,單從癥狀和脈象無法判斷。 略一停頓,“假如小姐懷疑是中毒,我可以為小姐推薦一人,此人專愛研究世間毒物,尤其精通花草毒理,原也在太醫(yī)署任職,后因行為怪誕,被太醫(yī)署除名了。現(xiàn)居通化門外?!?/br> 說著寫下地址。 李纖凝拿到地址第二天,得了解小菲消息。 姜餅兒慘死后,姜家搬去城外居住。姜母念念不忘女兒,不出幾年悒郁而亡,此后姜父去了外地做生意,據(jù)親戚講,生意做得極好,另娶了一房妻室,現(xiàn)今兒女雙全,生活富足,沒道理鋌而走險報當年的仇。 李纖凝表示知道了。 解小菲問她是否按病逝處理,李纖凝說讓她再想想。 下午,李纖凝騎馬只身去了通化門外。吳醫(yī)正舉薦的人姓黃,李纖凝按照地址找去很容易找到了那座花草滿院的民居。 主人是個精神矍鑠的白頭老翁,李纖凝稱他黃翁,說明來意后,黃翁伸手,“把診籍給我瞧瞧?!?/br> 趁他看診籍的功夫,李纖凝打量這所宅院。 給人居住的房屋淹沒于花海之中,四周皆是花花草草,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種類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竹籬笆院墻上爬滿了凌霄、薔薇、飄香藤等攀援植物。 正當時令的花不多,僅有十來種,也足夠熱鬧了,尤其院門前那兩棵相對而生的夾竹桃,滿樹爛花,云蒸霞蔚,灼灼耀眼。極目望去,如吟賞煙霞。 “世人皆知砒霜是劇毒,殊不知普通花草之中也含有劇毒,分量得當,即可致人死命?!秉S翁突然開腔,“比方說眼前這美麗的夾竹桃,就是一味劇毒。” 李纖凝吃了一驚,“夾竹桃有毒?” “不單夾竹桃,還有常見的紫藤、飛燕草、虞美人、天仙子,君影草,只是有的毒性強有的毒性弱罷了。那毒性弱的還好,倘若遇著毒性強了,誤食一朵即可取人性命。” “天仙子……你剛剛說天仙子,它是毒花?” “是啊,而且毒性很強?!?/br> “強到什么地步,黃翁可否細說?” 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李纖凝退開一步,“依據(jù)診籍上的證據(jù),黃翁瞧著可是中毒?” 黃翁繼續(xù)說下去:“惡心、嘔吐、面部潮紅,若安中毒推論能同時造成此三種癥狀的有毒花草,據(jù)我所知只有天仙子、夾竹桃、君影草?!?/br> 天仙子夾竹桃李纖凝識得,君影草……“君影草是什么?” “此花生得清雅別致,你若見過,斷難忘記。它和玉竹很像,花開潔白,形似鈴鐺?!?/br> 花開潔白,形似鈴鐺。李纖凝驀然睜大雙目。 第80章 虧月篇(其九)裂蝶 毒找到了,下毒之人卻是誰? 李纖凝思索了一整夜。莫非她叫兩個姨娘騙過了?還是說冬兒誤食了君影草? 李纖凝得不出答案。第二天解小菲來見她,告訴她庾家夫婦又來衙門了,催促盡快破案。 李纖凝默然片時,叫解小菲等她一等,回屋換了一身行頭。解小菲問她去哪,她說庾家。 兩人乘馬車去,車廂里閑聊: “花球種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