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焚化完，李纖凝靜靜道：“這下子吉和主教可以放心了?！?/br>
    咄喝和明伯打陰影處走出來。明伯拱手道：“李小姐之德，主教必當銘記于心?！?/br>
    “好說好說。”

    明伯這時又說：“只怕仇縣丞不肯放棄，執(zhí)意調(diào)查，萬一查到李小姐身上……”

    “仇縣丞已掌握了朝中官員的信徒名單。查到圣蓮教徒怕是早晚的事?！?/br>
    “什么？”明伯驚懼。

    咄喝眼中閃過殺氣。

    “你們無需擔心?！崩罾w凝語氣幽幽，“回去告訴主教，我自有法子應(yīng)對，保管釜底抽薪，叫他知難而退?！?/br>
    明伯笑呵呵道：“小姐聰慧，小姐肯出手，我們再沒什么好擔心的。夜深了，小姐早些就寢，我等告退?！?/br>
    俄頃，內(nèi)宅重歸寂靜。

    第97章 圓月篇（十六）王婆

    縣衙出了大事故，縣丞房的門鎖被人撬開，仇璋案頭的文書被翻的亂七八糟。早上仇璋過來，清點了物品，別的不少只少朱滕丁酉春雷萬鈞這兩樁案子的案卷。

    但凡跟兩樁案子沾邊的口供、證物一應(y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字不存。仇璋叫來昨晚值夜的衙役，一問三不知，賊人幾時來的幾時走的，他們一概不知，甚至連鎖被撬了也沒發(fā)覺，還是周縣丞一早進來辦公發(fā)現(xiàn)的。氣的仇璋將昨晚值夜的衙役通通重罰。

    韓杞的舌頭好利索了，今晨過來上值，目光掃到人群中的李纖凝，神色復雜。李纖凝注意到他的目光，輕輕對他搖搖頭，韓杞低眸。

    發(fā)完了火，仇璋回到廨宇，整理散亂的公文。李纖凝進來幫他整理。

    “敵人比我們想象的不好對付，沒抓到他們一點兒證據(jù)，還叫他們緊盯不放，連案卷也毀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你怎知毀了？”仇璋問她，“案卷只是被盜，你怎知已毀？”

    李纖凝說：“難道他們盜走案卷是留下欣賞的？必然已毀?！?/br>
    仇璋沒接話。攤開一張紙，提筆蘸墨，埋頭書寫。

    “你寫什么？”

    “案卷我是看熟了的，趁還有些記憶，能寫多少寫多少?！?/br>
    “案卷縱然可以默寫，證物呢，戒指、十字蓮花，這些證物通通都不見了。”

    “走一步算一步?！背痂昂鋈活D筆，“阿凝，你很奇怪?！?/br>
    “哪里奇怪？”

    “自打受傷歸來，你對案子不復往日熱情，案卷失竊也毫不放在心上。漠然處之。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啊?！崩罾w凝說，“你忙，我不打擾你了?！?/br>
    幽幽的去了。

    仇璋滿腹狐疑。

    六月十三，碧空晴媚，萬里無云，宜討債。

    韓杞拖著解小菲來到他位于西坊門南面的宅子。解黃搖著尾巴跟在后頭。

    房門換了鎖，解小菲的鑰匙打不開。隔壁王婆看見他回來，趿著鞋跑出來，“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你的房子大娘給你看著呢。那小浪蹄子領(lǐng)了三四撥人來看房，琢磨著把房子賣掉。都叫我趕跑了?！蓖跗抛院赖呐闹馗又v，“大娘平時嘮叨你幾句你還不愛聽，大娘是過來人，什么事比你看得明白，那天那小娘子過來，大娘一搭眼就瞅出來了，不是正經(jīng)過日子人。瞧那身段瞧那做派，哪里及得上上次大娘給你說的你張嬸家的女兒實在本分，那張五娘子你還記得罷？多好一小娘子，至今未婚配，你要是愿意，大娘豁出這張老臉，再去給你說一次?！?/br>
    王婆言語密集，不給解小菲開口的機會，“你別看她模樣不如茱萸小娘子，娶回家里能一心一意和你過日子。你和那茱萸小娘子，得虧沒成，真成了你頭上得綠得發(fā)光，雞飛狗跳的日子在后頭吶。這不這兩天功夫，人家又找了個玉面郎君，一個大男人，腰細的跟搟面杖似的，扭的那叫一個sao！”

    解小菲說：“大娘，多謝你幫我看房子，過后我請您老人家吃酒。這會兒沒空說了，我得去找茱萸討房契?！?/br>
    “呸！”王婆一口唾沫吐地上，“憑什么你去找她，見她來見你?！敝噶艘粋€玩狗的小童，“狗蛋兒，去，給你小菲哥哥把那sao娘們兒叫來?！?/br>
    回頭笑瞇瞇和解小菲講，“你不能上她的地盤，上她的地盤氣勢就弱了。叫她來這里談，街坊們給你撐腰。”

    韓杞一看這架勢，哪里還需要他，王婆一個人就能擺平。

    茱萸聽說解小菲回來討房子，店也不照看，扭著水蛇腰就來了，身邊果然跟著一位玉面郎君，傅粉何郎一般的相貌，楚腰纖細，病如西子。

    解小菲看到她身邊這么快有了別人，難免心酸。

    茱萸得了新歡，對他哪里還有什么情義，眼睛一撩，掐著腰道：“我問你，當初是我不同你好，還是你不同我好？”

    他們上次見面因解黃生出嫌隙，解小菲懇求她答應(yīng)不再傷害解黃，遭她嚴辭拒絕。一時躊躇難言，“我……”

    “我是不是有說叫你處理了這條狗。”茱萸指著解黃，“我說你處理了這條狗，我繼續(xù)同你好。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到現(xiàn)在還沒處理？”

    玉面郎君聽到茱萸的話，投來幽怨的眼神。

    解小菲說：“解黃是我一手養(yǎng)大的，我不會丟棄它。”

    “那就是你決意不同我好了，是不是？”

    解小菲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順著她的話答：“是。”

    “大家伙兒都聽見了。”此時周圍圍了一批看熱鬧的人，茱萸揚聲道，“是他不同我好的，既然你不同我好，給我的東西怎么還有臉往回討？”

    玉面小郎君跟著幫腔，“就是呀，送給女人的東西還厚著臉皮往回討，算什么男人?！?/br>
    解小菲說：“我沒說送給你，只說交給你保存?！?/br>
    茱萸哼道：“沒憑沒據(jù)的，你當然怎么說都行?！?/br>
    解小菲平時也是意氣風發(fā)，得理不讓人，沒人敢來欺他，偏在女人面前硬不起來。他看見茱萸薄情寡義的模樣，心已灰了，弱弱道：“之前放在你那里的銀錢我可以不要，房子是我爹留給我的，就這么一個念想，你還給我好嗎？”

    他眼角已紅了。茱萸偏要得寸進尺，“錢？什么錢？你吃我的喝我的還沒跟你算錢呢，你倒提起錢來了。大伙兒評評理，你一個窮酸衙役，你有什么錢？”

    解小菲不需要養(yǎng)家糊口，平時也沒什么不良嗜好，很是積攢下一筆錢。當然，當中大部分是李纖凝給的，李纖凝隨手一賞就抵得上他幾個月薪俸。眼見李纖凝所贈的一枚金蟬此刻就明晃晃掛在那病郎君腰間，火氣蹭蹭上躥。

    一把扯下金蟬，“還說沒有，這是什么。我家小姐的金蟬，憑什么掛在這種腌臜人身上？”

    茱萸氣壞了。

    玉面郎君尖著嗓子吼，“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lián)屓素斘?，還沒有王法，把我的金蟬還給我！”

    他瞧解小菲身材不甚威猛，以為是和他一樣的廢物，要和解小菲動手。

    解小菲憋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個出氣筒，見他撲來，一拳他鼻梁上。

    玉面郎君的玉鼻剎那血流如注，嚇得他吱哇亂叫。

    茱萸見自己的小相好挨打，心疼的跟什么似的，揚手回敬了解小菲一耳光。

    她一打解小菲，解黃立時來吠她，咬她裙子。茱萸怕給它咬傷，連踢帶踹，“遭瘟的死狗，滾開！”

    解小菲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眼睛赤紅，布滿紅血絲。

    茱萸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看著解小菲滿腔怒火，驚懼異常，腿也軟了，轉(zhuǎn)瞬擠出幾滴貓淚，泫然欲泣，“好，你掐，你掐死我算了?！?/br>
    解小菲看見她落淚，想起初識那天她雨中為他撐傘，神情一軟，松開了手。

    茱萸見他表情松動，更加得了主意，“都說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顧念那一夜的情誼，非要叫我一頭撞死了才肯罷休嗎？難道我的身子就白白叫你占了？”

    解小菲聽不得這些，這是他唯一理虧的地方。如今叫茱萸當著眾人的面喧嚷出來，面上火燒火燎，恨不得找個地方鉆進去。

    嘴唇蠕動，正想放棄索要房子，王婆一口濃痰啐茱萸臉上，叉腰罵道：“不要臉的下賤貨，丈夫死沒一年就勾搭男人，死皮賴臉在男人家里留宿，正月里發(fā)情的母狗也沒你sao。陪男人睡了一覺就敢獅子大開口，要人家的祖宅，黃花閨女也沒你值錢吶，你屄里鑲金了鑲銀了？鑲金鑲銀也犯不上跑這來訛錢?！?/br>
    解小菲打小聽慣了王婆罵街，習以為常。韓杞頭一次聽這等市井粗口，瞠目結(jié)舌，極是震撼。

    茱萸到底是個年輕面嫩的小娘子，給王婆用這等粗鄙言語罵，面孔漲的通紅，憤然道：“臭婆子，我和你拼了?！?/br>
    王婆豈有怕的，彎下抓起一只鞋子，往茱萸身上招呼，口內(nèi)嚷道：“街坊們上啊，打這沒臉的sao貨！”

    王婆一嚷，人群里又躥出六七個婆子，大家一哄而上，按住茱萸又扯衣裳又拉頭發(fā)。連玉面小郎君也跟著遭了殃，誒喲誒喲慘叫不絕。

    韓杞醒過神，拉著解小菲退到一邊。

    戰(zhàn)況激烈，幾個婆子能把茱萸二人生吞活剝了，按在地上，又掐又打。茱萸和玉面小郎君的頭發(fā)也亂了衣衫也破了，哭號連天。

    韓杞解小菲目瞪口呆。

    “這么打下去不會出人命吧？要不要上去拉開？”

    “是得拉開?！?/br>
    嘴上說拉開，腳步不挪分毫。這種場面不多見，二人皆呆了。直到茱萸即將衣不蔽體，解韓二人才猛地沖上前，勸說開眾婆子。

    茱萸吃了這番苦頭，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被幾個婆子一路跟著回家取來了地契還給解小菲。

    解小菲見她鼻青臉腫，大起憐惜之意，規(guī)勸道：“你今后好好做人吧，別再——”

    茱萸聽也不聽，扭頭去了。

    韓杞拍拍他肩膀，事情能圓滿解決，已是大幸。

    過后，解小菲謝過了眾街坊，清掃除塵，搬回居住。

    解黃回到自家宅子，滿院撒歡。

    李含章前陣子和秦氏提了韓杞參軍的事，心里不落底，怕事到臨頭女兒不同意幫忙，自己落得里外不是人，今日特來試探李纖凝心意。

    李纖凝得知李含章有意送韓杞參軍，愕了愕，往深處探問，得知是仇璋出的主意。冷笑兩聲。

    兩聲冷笑把李含章笑得心頭發(fā)毛，“凝兒不同意就當?shù)鶝]說過這話。前衙還有事，爹先走了?！?/br>
    “韓杞知道嗎？”李纖凝問。

    李含章坐回去，“他娘和他講了，他說考慮考慮，還沒有回音?！?/br>
    李纖凝起身踱到窗前。

    “凝兒不愿意幫忙爹不強求，爹再想辦法?！?/br>
    李纖凝揪著瓶里的薔薇道：“咱們家在軍中有人脈，還要爹向旁人開口，成什么話。女兒勉力而為就是?！?/br>
    李含章一喜。

    “爹就知道阿凝不會不答應(yīng)，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兒，爹沒白疼你?！?/br>
    父女倆說著話，韓杞突然閃進小院。案卷失竊一事他還是不放心，隱隱覺得和李纖凝脫不開關(guān)系，趁著散值，人走的差不多了來問個究竟。

    看見李纖凝窗前站著，遠遠喊了一聲“阿姐”，及至進了屋，看到李含章也在，霎時呆住。

    仇璋和李含章說韓杞和李纖凝走的近，李含章還不怎么信，今日親眼目睹韓杞稱呼李纖凝阿姐，喜的無以言表。

    “好好好，你們姐弟倆和睦比什么都強。阿凝，爹真沒想到你有這份心胸，爹一直以為……一直以為……”竟有點哽咽，“唉，不說了，有你這樣的女兒是爹的福氣?！?/br>
    韓杞立在門口，尷尬喚了一聲縣令。